T大最年轻的教授,最有前途的教授,最受欢迎的教授,还有最帅的教授,都是同一个人,沈佑沈教授。
在这几大招牌,当然,关键还是最后一个的影响下,所有沈教授上的课皆是堂堂爆满,常常连过道里都站了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佑今年二十有六,身高一米八三,身形挺拔修长,长相堪称赏心悦目,品德端正家世靠谱,积极向上无不良嗜好,且,无妻无子无女友亦无男友。
这些条件放在一块儿,简直是全年龄段无性别差异的通杀凶器。
理论上,沈佑这样的‘精品尤物’应该走到哪里桃花就开到哪里,至少粉红色的小泡泡也该如影随形,但事实上,却颇有些出入。
自他来T大读博士算起,整整五年的时间,除了曾在校园论坛上闹过几天最后无耻女主变炮灰女配,成全了一对好基友的狗血八卦之外,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绯闻绝缘体。
究其原因,无怪乎阴测测的四个字——生人勿近。
真是不知碎了多少地一天到晚画圈圈诅咒‘教授’变‘叫兽’的芳心……
其实沈佑倒并非冷酷高傲不近人情什么的,相反,他待人接物有礼有节有分寸,对学生也是尽职尽责耐心足,但倘若被发觉对他任何有心怀不轨的企图苗头,便会立马轻则旁敲侧击让其知难而退,重则直接拒绝令其颜面扫地。
久而久之,沈教授对地球人没兴趣,便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新学期第一节,例行点名。
研究生的课堂比本科生的清净许多,旁听通常寥寥,今天更是只有角落里的一个,始终低着头做笔记,沈佑便也并未多做留意。
下课后,学生作鸟兽散,一转眼,偌大教室里便只剩了那旁听的一位,稳坐如泰山。
沈佑站在讲台上整理课件,因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准备离开时便头也没抬地顺口说了句:“同学,先去吃饭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那人低低应了一声。
沈佑的动作却猛地一停,拿着教案的手指蓦地一白。
那人已徐徐起身,声音不算清亮但听起来脆脆的很明快:“沈老师,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沈佑的背脊又僵了僵,略略垂首阖上长睫顿了片刻,这才抬眼缓缓循声望去,视线落在角落,牢牢锁住。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穿着剪裁合体的夏款套装,一头长长的卷发高高束起,白净的肤色秀气的五官,举手投足间却带了毫不遮掩的飒爽干练。
她站在那儿,定定地迎着沈佑的目光,不躲不避,只隔着一个教室的距离。
“阔……你……”沈佑良久方才开口,向来清朗的声音竟现了几分沙哑艰涩,勉强说了两个字,像是不知当如何继续,复又沉默。
“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吗?”女子深吸一口气,笑着快步向他走来:“我叫辛阔,从现在开始,是你的助手。”
“助手?”沈佑看着已到了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终于恢复了些许常态,微微挑了眉:“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助手?”
“我可是老教授亲自推荐,学校正式下了聘书请来的。”辛阔学着他的样子也扬了眉:“怎么,还没有通知你吗?”
沈佑一愣,旋即恍然,抚额苦笑:“老师还真是越老越有玩心了啊……”
辛阔于是笑得更加畅然:“昨天去探望了一下老教授,还看到了小川,小家伙几年没见已经长成小伙子了。”
“小孩子嘛,本就是一年一个样儿。”沈佑没什么情绪地扯了一下嘴角,眸色未明:“不像咱们大人,就算三年五载没有见面,总也变不到哪儿去。”
辛阔的笑容敛了敛,放低了声音轻轻问:“沈佑,我真的一点儿也没变吗?”
沈佑的睫毛颤了颤,迅速收回视线,匆匆转身离开,丢下一句:“不记得了,看不出来。”
教室顿显空空荡荡,辛阔独自站在那儿环顾四周,垮下强自撑着的肩膀,撇撇嘴叹口气:“居然敢忘了我以前是什么样,骗鬼呢……”
无论如何,沈教授和辛助教在工作方面的合作还是比较默契的。
辛阔从美国给系里带回了两个亟待完成的合作项目,于是接下来的小半个学期里,除了日常上课外,沈佑便几乎都和她泡在了实验室。
时间紧,任务重,两人心照不宣地将全副心力放在了前期的数据采集及后续的论文撰写上,废寝忘食日以继夜不人不鬼……忙得连偶尔聊句闲天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完全将私人恩怨丢到了九霄云外。
待到大功告成之日,望着久违的蓝天白云,沈佑竟陡然平生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只觉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小儿女情事所导致的不平不忿乃至悲痛郁闷,竟通通都像是上辈子的孽债,跟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能达到这样凤凰涅槃般的重生境界,沈佑对自己表示很满意。
回去倒头饱睡了三天后,沈佑神清气爽地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挠了挠猫儿逗了逗狗,又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交了水,而后准备去食堂吃五个大肉包子再喝两碗皮蛋瘦肉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为了祖国科技腾飞事业添砖加瓦的小身板。
结果一打开门,便看到了左手拎着包子右手提着粥,嘴巴里还叼了半截油条的辛阔。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辛阔含混嘀咕:“不住这儿,你还能住哪儿?”
“……啊?”
“啊什么啊,快来帮忙啊!”
“……噢。”
等早餐摆满了一桌,沈佑还是有点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让外面那个家伙大模大样地登堂入室了呢?还有,自己养的那一猫一狗跟个陌生人玩得如此亲昵开心又是怎么回事,都是属叛徒的吗?还有还有,自己好像从来没对她提起过家里的陈设布置,她怎么就知道餐厅的门往什么方向开、油盐酱醋放在哪儿?而且也没跟她说过猫猫狗狗的名字,她怎么就知道一个叫‘佑宝’一个叫‘阔宝’呐……
“佑宝吃什么牌子的狗粮啊?”
沈佑赌气咬包子:“佑宝是猫,吃什么狗粮?”
“喵呜!”
“汪汪!”
“瞧瞧,擅自改名,真是一点儿都不尊重喵星人和汪星人的人权!”辛阔玩够了,抹把汗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干嘛剥夺佑宝做忠犬的权力?”
“谁说他是忠犬了?”
“因为他的属性随你啊。”
“你才忠犬你全家忠犬!”
辛阔大度:“好吧,反正我不介意。”
沈佑瞪他一眼,继续吞包子。
“不过……”辛阔坐到他身边,撑着下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我这辈子啊,只做你沈佑一个人的忠犬。”
沈佑顿时噎住。
辛阔见状忙给他拍背顺气。
沈佑脸红脖子粗指着门外。
辛阔会意:“你让我滚?”
沈佑点头。
辛阔耸肩:“那我滚了。”
“……”
说滚就滚要滚得漂亮,辛阔站起来拔腿就走。结果刚圆润地滚到大门口,便听屋里一声吼:“站住!”
辛阔乖乖听话。
“过来!”
辛阔乖乖领命。
“打算滚哪去?”
“大洋彼岸呗。”
“打算滚多久?”
“越久越好呗。”
“继续和那棵白杨双宿双栖?”
“林子大了不仅什么鸟都有,树的总类也多了去了,干嘛一定要白杨?”
终于把包子咽下去的沈佑怒目看着满脸无辜的辛阔:“那你还回来干嘛?”
“回来,是为了可以滚得更远……”
“姓辛的!”沈佑重重拍桌打断她不着四六的废话,豁然站起,脱口而出:“你究竟想……”
“你不懂吗?”辛阔便也截断了他的问话,走进半步,抬头将他定定望着,静静重复:“你真的,不懂?”
沈佑看着她眉宇间那抹不同于以往的坚定,神色几经转变,良久,终是一点一点将脸别过,慢慢摇了一下头。
辛阔掩了失望,无声一叹,转而问:“经过这两个月的共事,你对我的印象如何?”
既然提到工作,沈佑便给予了中肯的评价:“专业基础扎实,思路清晰,解决问题的能力不错。”
“你觉得,我可以继续做你的助手吗?”
“应该可以。”
“那么今后,我和你将会在相当长的日子里,都是工作搭档。”辛阔笑着伸出手:“沈老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沈佑蹙了蹙眉,没有动,只问:“所以呢?”
“这就意味着我们将需要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单独和对方耗在一起,从而导致各自都没有闲暇再去寻找什么异性朋友,正好你未娶我未嫁,咱俩又都是单身,所以理论上,有极大的概率发展成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
“……”
辛阔展颜,笑得相当真诚:“坦白讲,我很期待。”
沈佑只能继续:“……”
沈佑委实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多年苦修得来的清心寡欲百花不侵,竟一夕便轻易丧于未来的‘革命伴侣’之手,连炮灰渣子都没留下。
呆呆地望着早已习惯用他的厨房,喂他的狗,逗他的猫,相信不久的将来便要睡他的床打他的孩子……的辛阔,沈佑唯有无语问苍天。
“快过来帮把手!”
“噢……”
沈佑像个‘召唤兽’一样瞬间应声到位,在院子里把新洗的被单搭到晾衣杆上,又帮着辛阔一起将皱了的地方一处一处拽平。
初冬的正午,有暖阳有微风而少了入骨的寒意。
风吹过,被单随之浮动,散发出丝丝刚洗完的衣物清香,混着小院中花草的芬芳,竟像是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魅惑。
辛阔有一褛散发被吹到了颊边,她手上有水,便只能用挽起衣袖的小臂去弄,却几次均告失败。
沈佑看不下去,遂抬手为她理顺,卷曲的发梢所带来的不同于垂顺直发的特殊触感,让他微微有些愣怔,一时竟忘了放。
阳光下,她的面容越加分明,较之曾经无论何时都沉沉压于眉眼间的茫茫然和惶惶然,现在的她,已只余了对未来的明朗确定。
三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当初她离开,他以为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以为她的选择,打从开始就是林木森,最后自然也是。至于中间,充其量只能算作是他乘虚而入的小插曲。
否则,又怎会林木森每次只要一出现,哪怕只是一通电话,她便那般心神不属,甚至犹豫动摇;
否则,又怎会他刚回北京没几天,她的态度便毫无缘由地骤然冷淡,到了后来,竟骗他过年要与母亲一起,实则却为了和林木森一起在雪中浪漫为己庆生;
否则,又怎会明明是她与林木森在云南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近半年,却反过来指责一切皆因他与许许莫须有的不清不楚;
否则,又怎会他只是不小心摔坏了林木森送她的一支发簪,从小到大没有留过短发的她便将长发尽皆剪去,似乎是在向他昭告,曾经他与她之间关于马尾辫,关于一辈子洗头工的戏言也好诺言也罢,就此一并断了个彻底……
既如此,又何须再强求,不如洒然放手,让她和真心喜欢的人,海阔天空。
好歹,这样总还能多少保留几分一起长大的情意吧?或许很多年后再度偶然重逢,她会让玉雪可爱的孩子喊他一声‘佑佑叔叔’……
本已心灰意冷,然而心底深处尚残留的那一点点不甘,却在住进这儿后,住在这个完全按照他曾亲手绘制的那副设计图来装修陈列,甚至种的花,养的猫狗也一模一样全无二致的,他与她梦想中的家之后,越扩越大。
没错,她是喜欢林木森的,毕竟那是三年的苦苦暗恋,怎可能短短几个月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他相信,她对自己,却也并非仅仅只是感动而全无心动,更加不会是虚情假意。因为他了解她,知道以她对感情一贯的被动态度,能那样一而再去态度激烈地争取与他在一起,已是难能可贵的极限。
所以就算在她的心中,林木森与他……当真平分秋色,也没理由会眨眼间便换了交往对象。在感情上,她虽有时难免心存犹疑,却在做出择一方的决定后便必会忠诚,即便要另觅旁人,也定会先了断个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晚的最后一顿饭时,她问他的那番话,还有她当时的神情……
待他终于辗转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却已然太迟,他早就亲手将她推向了别人。
其实这几年来,他去过美国好几次,却永远只敢站在远处,看着开朗自信的她与那个日渐温润包容的男人并肩而行,在校园的林荫大道留下两个交融的身影。
他用自以为是的莽撞,莫名其妙的骄傲,给充满了不信和猜疑的年轻冲动,买了个覆水难收的教训。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过高昂。
然而现在,她竟回来了,独自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
她变得如此主动果敢,变得让他那颗早已绝望死寂的心,终于再也无法压抑来自骨血中的蠢蠢欲动……
辛阔想要弯腰拿衣物,头皮却传来一痛,忍不住惨叫:“哎呀你放开啊!”
“不放。”
辛阔瞪着一脸无赖相的沈佑。
沈佑便吊儿郎当地站在那儿摆好了姿势让她瞪,表示毫无压力。
他如今的面部轮廓愈加清晰,线条利落分明,气质儒雅成熟。整个人看起来相当衣冠禽兽,非常斯文败类。然则眼下,那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戏谑坏笑,斜挑了眉眼的模样,竟依稀现出几分当初的‘贱萌’风范……
辛阔回来差不多三个月了,却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像是卸了负累,做了决定,重新找回丢失了的一派轻松。
一时不禁看得有些出神,喃喃发问:“沈佑,你怎么了?受刺激了吗?”
“嗯?噢……我在想,你这样的IQ和EQ到底是怎么搞定那帮美国佬,拿到学位的?”
“……靠着JQ。”
“……你敢!”沈佑顿时竖眉,手上微微用力,用那簇绕在指间的头发把辛阔带得向前一倾,另一只手趁势捏住她的下巴,迫其抬头,威胁着眯了眯眼睛。
辛阔非常配合,垫脚迎上,满脸的欲求不满表现得那是相当期待:“你又要舔我了吗?像佑宝那样?”
“汪!”
沈佑:“……”
别过脸干咳了一声,沈佑无奈抚额:“阔阔……”
“嗯?”
“咱俩……”
沈佑深呼吸,刚想郑重开口,却被辛阔抢了先,用一种买白菜一样的语气无比欢快地说了句:“今儿个的天气不错,咱俩领证去吧!”
“……”
“一人两块五,你有零钱吗?”
“……”
“没关系,我可以先借给你。”
沈佑无力呻吟:“阔阔你别这样……”
“别哪样?”
“你一下变得这么主动,我一人承受不来。”
“难道……你想和别人分享……”
“……”
看着辛阔纯真无辜的大眼睛,沈佑默默无言,最后瘪瘪嘴:“美帝国主义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辛阔大笑,搂住他的脖子,封住他的双唇,俯身揽住辛阔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入室,将一猫一狗四只好奇的眼睛关在门外。
及至卧室,把怀中人扔上床,自己随即合身压上。
辛阔面颊潮红,喘息连连,却用手抵在他的胸口,看着他已然染了丝丝缕缕浅殷的眸子:“沈佑,我之所以那么努力地拿到学位,就是因为想做你的助手,做你工作上的拍档。”
沈佑有些急切,连连点头附和:“我知道我知道,革命伴侣嘛!”
辛阔却仍是不慌不忙:“我要一直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也看着你,让你再也没有欺我瞒我的机会。”
沈佑解她衣扣的手立时便是一停,顿了顿,终是一叹,报之以认真:“阔阔,我也不会再让自己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因为我知道,老天不可能再眷顾我一回,让我可以用下半生去弥补那些遗憾后悔。”
辛阔低眉一笑,含了罕见的娇羞,抬腿轻轻在他的某处蹭了一蹭:“这次,是前鼻音啊,还是后鼻音?”
沈佑瞬间爆燃,低吼:“前后都有!”
他忍无可忍扑来压倒,辛阔笑着与他紧紧相拥。
“沈佑,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大树一直都站在原处等着啄木鸟,真好……”
褪去了情欲重现眸底清亮的沈佑闻言便拥着她低低笑,一手轻轻覆上她的平坦小腹,吻着她的额头:“阔阔,等将来我们的孩子出世后,我一定要每天都告诉他一遍,爸爸永远都不会离开妈妈,永远。”
时值黄昏,倦鸟归巢。
抖一抖羽毛,洒落满目温暖橘黄,将树洞里那颗始终跳跃不止的火红物体照亮。
这是一个长成了心型的椰子,抑或,其实就是一颗看起来像椰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