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陆云岚便听说令国公方家的宴会只有她二叔一人去了,无论是陆云韶还是陆云霏都没跟去。且她二叔回来时——据门房的小厮口耳相传——脸色十分难看,喝得通红的脸和紧皱成一团的眉,就差没把“晦气”二字写在额头上了。
“这也不难猜,”莲蓉神秘兮兮地冲自家小姐说道,“外头都在传呢,说老令国公夫人不喜欢生了庶长子的那位妾室,都七老八十了还一门心思想给令国公寻一位好妻房!”
杜鹃正在倒茶,闻言吃惊,吓得连手都抖了一抖,洒出来不少茶水。她忙抽出手帕擦着桌子,一面结巴道,“这……令国公……如今也五十多了吧……哪家小姐愿意嫁过去做继室呢?况、况且,令国公家庶出的大少爷也十八了,若是做继室的小姐年纪轻些……也不怕瓜田李下……”杜鹃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
陆云岚接过杜鹃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道。
“所以二叔那日赴宴回来,脸色才差呀!”
陆仁本想叫女儿嫁过去给方家庶长子为妻,可那日他不知道被谁点醒——可能是齐氏,也可能是同样不愿嫁女儿的杜氏——说万一令国公再续弦,生下个嫡子可怎么是好?这可把一腔热血的陆二爷吓得不轻,他思前想后,只得独自去赴宴打探消息。
结果,去了宴会才知道宴无好宴。老令国公夫人笑得虽然和蔼,但眼光里总透露着一种审视……再加上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他若是太上赶着了,没准儿老令国公夫人还以为他想把女儿嫁给令国公做继室——是,令国公是听着不错,可那令国公年纪比他还大!
陆仁在宴会上气恼地灌了一肚子黄酒,连人家和他说话都没留神听,直接叫人套车回来了。
“三姐姐也是可怜,有个这么算计她亲事的爹。”陆云岚说起隔房的二叔来丝毫不口软,她叹息道,“好在如今二叔是打消了和庆国公府结亲的念头。”
“其实依奴婢看,只消咱们国公爷知道了……”翡翠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刚熨好的中衣,嘀咕道,“国公爷肯定不许二老爷这般胡闹。”
“父亲和二叔到底是兄弟,这么多年来二叔荒唐的事情莫非只有这一桩么?”陆云岚无奈,“最多训斥一顿也就罢了……只是三姐姐到底是二叔的亲生女儿,父亲再插手也管不了这许多。”
婢子们面面相觑,不敢再言语了。
话虽如此,但二房那边能消停些总归是好事,她和陆云韶姐妹情份淡淡,可对方却实打实是个好性子……她不是很愿意看到她身上发生不好的事。
每每想到此处,陆云岚都忍不住自嘲一笑,原来她还是很善良的。
打发走了丫鬟们后,晚风是最后一个离去的,陆云岚叫住她问道,“章妈妈可入玳瑁胡同的宅子了?”
晚风点头,“小姐可是想好什么日子发作此事了吗?”
“听说父亲每五日便要去一趟玳瑁胡同,姚姨娘为了避嫌,肯定不会叫章妈妈出现在父亲眼前,所以咱们得打她个措手不及……”她沉吟片刻,笑道,“你去找绿松说会子话,就说……父亲原本今日要去玳瑁胡同,可被我绊住了脚,怕是不能去了……就这样。”
“就这样?”晚风疑惑道,“小姐,这……”
“你且去吧。”陆云岚催促她。晚风见自家小姐胜券在握,便也只好应下,转身出去了。
——红杏那头来传话,说最近几日姚姨娘越发忧心了,估计把章妈妈送出去也就是近几日的事情。若是陆哲按照计划今日去,那她肯定得把章妈妈藏好,但若是那边以为陆哲今日不会去……那就有好戏看了。
想到当日跪在自己面前恳求的红衣丫鬟,陆云岚忍不住一笑,口中喃喃。
“但凡你们帮了我的……我总得安排个好归宿给你们……莲蓉是如此,红杏亦如此……”
她从来都是以德报德的人。
晚风手脚麻利地完成了陆云岚交代给她的任务。据她的观察,绿松在起初听八卦时还是很好奇的,尤其是她们和几个小丫鬟坐在院子里说着老爷对姚姨娘的眷顾云云——不少情窦未开的小丫头都嬉笑起来——后来她按照自家小姐的吩咐,说“老爷今日怕是去不成了”,绿松却脱口而出问道,“这是为何?”
晚风恍若无意般拨弄着手指。
“小姐说用过晚膳想请老爷指点下近来练习的字画,已经让杜鹃去请了。”
一个小丫头听了连忙奉承,“咱们小姐如今可是大房独一位了,老爷自然心疼的很,晚风姐姐和绿松姐姐都比咱们有福气呢!”
绿松笑得很勉强,但还是说道,“瞧你们说的……”她话里犹豫,“那老爷今日不去,怕是得明日再去了吧。”
“不计较今日明日,总是会去的。”另一个小丫头皱皱鼻子,玩笑道,“要我说呀,姚姨娘也真是长宠不衰了,老爷接姨娘出庄子的事儿连夫人都没知会一声呢……不过夫人肯定是知道的,只是懒得去计较罢了。”
晚风赞许地看那丫鬟一眼,“小丫头片子倒人精似的。”
刚才说话那个丫头笑嘻嘻道,“门房的李三儿是我大伯,我听我大伯说的。”
家生子的好处就是府里上下往来都搭着一层关系,你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指不定父母在哪儿干着活呢。陆云岚深谙其中道理,素日里也常留心这方面。
姚姨娘这段日子总惦记着要把章妈妈送出去,绿松是知道的。她不但知道这个,还晓得为什么姚姨娘要这么做——那个粗鲁无知的仆妇,还当自己是在靠姚家吃饭呢,动辄搬出姚家旧仆的身份,那小院子里除了姚姨娘和红萼,连老实本分的桃花都吃了不少排挤。姚姨娘不知为何,也总是按着不发作,只叫下头人忍着让着。
只一样,若是陆哲去了,她定会想尽办法叫章妈妈见不上面。上回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说老爷去了,章妈妈那个浑没眼力见儿地居然想跑到老爷面前卖个好,吓得姚姨娘直接叫红萼带人从后门出去,美其名曰购置冬衣——这可是个肥差,章妈妈当即喜滋滋应了。
但躲得过一时躲不开一世,事不过三,姚姨娘已经觉得烦躁的很了。绿松隐约知道姚姨娘要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吗?反正本来就要红萼把人领出去,到时候半路上换个人,将那章氏一捆一送,天高皇帝远的,她那还有本事回京?
绿松心下思量再三,到了晚膳前,便拿着两角银子敲开了庆国公府的后门,悄悄儿地跑去玳瑁胡同传话了。
——这一切都被陆云岚看在眼里。
她当然不会在今晚去找父亲了,她要的就是父亲“无意间”撞见姚家旧仆。
那个章妈妈……既然敢收下纪凌的银子为她办事,就肯定知道办不好的结果下场是什么……但凡有了儿女的妇人,都很难再为主家忠心,更何况当年姚家最富贵的时候章妈妈并没赶上——她本就为着自己没尝到半口富贵而愤愤不平。
“晚风,”少女靠在窗边,望着天边慢慢爬上的月牙儿,轻轻喊道,“去告诉母亲,今日我会去揽翠院与她一道用膳……”
关于姚氏女的一切作为,她大多都是猜想,包括那枚最重要的信件,其实她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可她不需要亲自找到那封信,因为那信——在她父亲陆哲手上。
她只需要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让它生根发芽,就像姚姨娘到处挑拨着阮氏、许氏和陆哲的关系……她只要做了第一步,后头的,她父亲肯定会忍不住去探究真相。
只是若一切当真如她与他所推测那般,父亲能接受的了真相的到来吗?
她忽然不那么确信了。
绿松匆匆将一切转达到玳瑁胡同的桃花耳中时,姚姨娘正命红萼去小厨房交代今晚要添一道陆哲最爱的珍珠鱼丸。桃花忙不迭地从外头进来,附到姚姨娘耳边说了几句。
“……章妈妈呢?”
姚姨娘听完后亦觉得甚有道理,本来她已经安排好了红萼把章氏带出门去买些瓜果,但今日看来大可不必。等入了夜干脆下点迷药,把她弄得一睡不醒,悄悄儿地运出城一了百了算了。
“章妈妈在院子里歇息,”桃花觑着主子的神色小声道,“她……她刚训完银花。”
银花是院子里粗使的小丫鬟,名字取得也随便,姚姨娘大约知道她是哪个,不过这不是重点——她凝眉淡笑一声,“章妈妈很爱训她们么?”
桃花与红萼对视一眼,还是红萼组织着语言回答了主子的问题。
“章妈妈年长,又不是普通的粗使仆妇……姨娘待她也宽厚……底下的人便不敢与她争执,大多顺从。”红萼顿了一顿,眉间微蹙,“偶尔……她会抱怨姨娘不肯用她信她,不当值的日子里若是喝多了酒,还会拿小幺儿们出气。”
“这个蠢货……”
姚姨娘唇间迸发出一句咒骂,姣好的脸上表情一变再变。
“看来此人是留不得了。”
等明日一大早,她就把这倚老卖老的家伙发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