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望向莫瑾，“这是什么？”
“夫人，”莫瑾揪住我，表情难得的严肃，“你听我说，这是先祖在九重宫阙里设下的一条密道，这条密道除了历任君王以外，没有人会知道的，这密道直接通往城外，你待会进去后就一直跑，不要停，这密道可能很长很长，你要一直向前，一路跑出去……”
我倏尔瞪大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烈火在我们四周燃起，遍地的红色，妖艳地伸展，摇曳着，四周温度很高，莫瑾的原本白皙脸被熏得有些有些灰了，如果放在平常，我一定会好好嘲笑他一番。
可是，现在不是平常。
莫瑾的眼中倒映着火光，也倒映着我的影子，他却和平常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将我的碎发拢到我的耳朵后面，动作轻巧而娴熟。
突然，他的唇角勾起，朝我一笑，如沐春风般的笑，笑得那么温和。
他含笑凝视着我，他道：“夫人，很久很久以前啊，我就幻想着我们以后的生活，我总是想着我们的未来，这九重宫阙里，我和你之间，偶尔吵吵架，调调情，然后生很多很多孩子，白头到老，看浅梅阁前的红梅再开第二遍，第三遍……”
“我甚至能够想出我们老了的时候，那时候的你，满头银发，却又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美丽…美得天上的神女都不及半分，只是……”
莫瑾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黯然，“可惜了……”
他的声音很轻，隔着燃烧噼里啪啦杂乱的声音，居然还能稳稳落入我的耳中。
他抬了抬眼，嘴角的弧度更加深了，还未等我接话，他就已经继续道：“国难当头，我是魏国的国君，我早已经根深蒂固于魏国，理应承担这一切后果，国灭了，魏国不在了，君主自当随去，是当仁不让的道理……可是夫人你不同啊，你什么错没有，魏国的事情是苏辞干的呀，你压根不知情，你明明一点儿错也没有，只是你都只将责任往身上领罢了，其实呀，这一切这不怪你……”
他摇摇头，“不怪你……”
不怪我……我的心猛地一揪。
他的脸映衬着火光，一同倒映入我的眼中，听着听着，不知道是被火呛了还是怎么了，有液体从我的眼眶中渐渐溢出，顺着我的脸颊，慢慢流落，然而，还没掉了过半，就已经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接住。
莫瑾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朝我笑着，“所以啊，这些事情一点儿也不怪你，你不必和我一起承担，你只需要逃出去，好好地活着……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
“别哭，夫人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周围的浓烟越来越多了，笼罩在我们两人之间，我和莫瑾仅仅一步之遥，却已经几乎要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脸了。
但我却能够继续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夫人，你今后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呀，听说东边晋韩两国的土地里长出来的梅花，年年开出的都是红梅，一点也不像浅梅阁里的，四十年才开一次，你今后呀，可以往东去看看。”
“当然，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你可以往西，去大漠看看，也可以北上镐京，小芨芨还在那儿，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前些天她还捎信来说，那里的酥饼很好吃，可惜了，上次我们去时，没有吃过……你也可以往南，回你的故国，你的姑苏……”
“不！”我突然打断他的话，开口时才发现，我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赶紧扑上去拉他的手，我摇晃着他的手，连声道：“我哪儿也不去，我不要走，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我要在这儿陪你，我不走！我……唔……”
突然间，我握住的那只手猛然一甩，我的身体脱力，紧接着又被用力一推。
我一个重心不稳，重重朝后甩去。
身子轰然一阵吃疼，我整个人都跌倒在了那密道之中。
仰头望去，滚滚浓烟已经盖过了莫瑾的身子，似乎他身上的半片衣角也已经被烧着了，红色火舌正在漫上，燃着在他红色的衣袍上，他却还浑不在意。
隐隐约约间，我似乎能够看见莫瑾只是伸出手，似乎正在捣鼓着什么机关，那石壁正在慢慢地合上。
我的眼睛倏尔睁大。
“不要！”我急忙朝他大喊，“莫瑾你怎么这么狠心！忍心让我逃跑，让我抛下你逃跑，让我放任你独自留在这儿活活烧死！”
说着，我赶紧起身扑过去，就要跻身从未合紧的石缝里跻身出去。
石壁合得很慢，我完全可以跻身出去，然而，刚刚才碰到石壁边上，千钧一发，却被人给喊住了。
“苏寒！”似是声嘶力竭上一个声音猛然穿来，我的身子猛地顿了顿。
我似乎看到莫瑾在朝我笑，“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喊你的名字呢，还是夫人喊得比较顺口些，魏国的夫人，我莫瑾的夫人呐，她可是很坚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都能坚强地走过去，她一定会好好地挺过去，她一定会好好的活着，对不对呀？夫人……”
“答应我，夫人，好好活下去！”他的一字一句，都咬得格外重，他认真地朝我道：“夫人，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怔了怔。
而石壁，却已经愈发合紧，很快已经合上了一半。
一抬眼，正好撞见莫瑾那一双在浓烟与火光下若隐若现的明眸，我从来没有从莫瑾眼中见过那样的眸光，似是坚决，又似是劝告，更像是命令，也像是别的什么……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我读不懂。
对视须臾，我在那双明眸之下，狠狠地，点了几个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庄重的点头了，之前没试过这么庄重，后来也没有。
我颤抖着蠕动唇，开口时声音沙哑得都不像我自己的了：“好，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好好地活下去……
“跑！”
简单的一个单音调传来，我的腿似乎不受控制了，立刻转身，在他的目送下，朝身后黑漆漆的密道中奔跑而去。
仿佛迈尽了我所以的力气，我毫不保留地奔跑着。
一直跑着，我不想回头朝后面多看一眼……
然而最后，跑着跑着，我还是不住回头，彼时，身后的石壁已经合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缝隙外面透入的尽是火红色，像是火焰燃烧得颜色，又像是莫瑾今天穿的那件长袍的颜色，更像火焰烧上他长袍的颜色，那么热烈，那么明艳，那么刺目，活像是一只浴火而涅槃的火凤……
我似乎看到他火中朝我笑，笑着看着我奔跑，他浑身都着上了火，他却依然忍痛朝我笑着。
就如当初新婚之时，四处红烛的倒映出无数缠绵与缱绻，他扯下我的凤冠，当时他就是这样子的一张笑脸。
“都说楚女最为水性杨花，放荡得很，最为精通男欢女爱之道，我倒是想知道……”
“夫人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