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峰觉得事情更加棘手了,他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你们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反正我是不知道。”杭文治说,“不过沈建平说是黑子杀了小顺,也许他看见了吧。”
张海峰摇摇头,觉得未必。既然沈建平痛打黑子,说明他对小顺的死亡也是非常愤怒,这样的话他怎么会眼看着黑子杀死小顺呢?所以沈建平的说法恐怕也只是猜测而已。不管怎么说,如果小顺死了,最大的嫌疑对象就是黑子。这两个人过往的恩怨暂且不论,黑子因为被小顺偷走铅笔而蹲了十天禁闭,这口恶气可不是轻易就能散去的!
不过想到此处张海峰忽然又意识到一个悖论:如果真是小顺偷走了黑子的铅笔,那插在小顺眼睛上的那支铅笔又从何而来?总不见得小顺把偷走的铅笔又还给了黑子?况且铅笔丢失之后小顺被作为重点对象排查过,他用什么办法能把这铅笔藏匿十天,而一旦禁闭解除之后便又立刻出现呢?
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张海峰心中一动,另一个角色的疑点陡然间上升起来。
会不会是杜明强?以前已经分析过,那支丢失的铅笔怎么也找不到,最有可能就是被转到了监区之外。而当天能完成这件事情的只有小顺和杜明强二人。现在小顺被铅笔插死,要重新寻找怀疑对象的话,杜明强岂不是首当其冲?据张海峰了解,杜明强已连续两周参与装货的外劳工作,他完全可能于第一周将铅笔藏在车上某个隐秘的角落,然后趁着第二周劳作的时候再取回来!
再进一步细想。沈建平折磨小顺的时候,连杭文治这样的老实人都被逼得参与其中,唯有杜明强按兵不动,难道不是他早已知道此事会难以收拾,所以一早便要刻意撇清和自己的关系吗?
张海峰自感有了些眉目,只是对杜明强要杀小顺的原因难以解释。不过据刑警队的罗飞所言,这家伙很可能便是前一阵轰动省城的杀手Eumenides,如果此言不虚,那么他在监狱里杀死个把重刑犯倒也不足为奇吧?罗飞曾一再嘱咐自己将这个罪犯看好,难道自己一个大意,竟真的让他惹出如此的事端来?
张海峰琢磨了一会儿,问杭文治:“杜明强在监舍里睡哪个床铺?”
“里屋西侧的上铺。”杭文治略一顿,又补充说,“跟我一张床。”
原来他们俩上下铺,这倒好了!张海峰暗自称巧,又问:“那昨天晚上他有没有下过床?”
杭文治立刻摇头:“没有。”
对方回答得这么干脆,张海峰反倒不太相信:“你这么肯定?你不是说自己睡得死吗?”
杭文治被问得一诘,只好换了个婉转的语气:“反正我没感觉他下床。我睡觉的时候头冲着床梯子,他以前上下的时候我都会有感觉的。”
以前有感觉,未必这次也有感觉。张海峰暗想:如果杜明强存心要杀小顺,必然会轻手轻脚,竭力不发出任何响动,就算从你脑袋旁边踩过去你也未必能察觉。
正思索间,忽听敲门声响起,并且有人在门外唤道:“张队?”
张海峰听出是姜平的声音,便说了声:“进来。”
姜平推门走进屋内,手里拿着个塑料袋:“张队,铅笔取出来了,你现在看吗?”
张海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看!”
姜平走上前,把塑料袋递向张海峰,后者接过袋子,却见里面封着一支铅笔,笔身上淋淋漓漓的,兀自沾着一些小顺体内的脑眼组织。
张海峰龇龇嘴,似觉有些恶心。姜平解释说:“取出来之后没擦洗就直接装袋了——我怕破坏了证据。”
张海峰也没说什么,隔着塑料袋粘住铅笔翻看了一圈。从铅笔的制式花纹来看,正是监区厂房日常使用的款型,而铅笔的长度则是刚刚使用不久,这也和黑子丢失的那支铅笔正好一致。
张海峰再要深入研究时,忽然想到杭文治还站在屋里,于是便伸手冲那犯人一指,对姜平说:“你把他先带下去。”
姜平点点头,转身走向杭文治。杭文治等对方离自己两三步远的时候,自觉迈步走在了前头,这样就一前一后形成了押解的态势,两个人离开办公楼往监区禁闭室的方向而去。
这一趟来回走了十多分钟。当姜平再次回到队长办公室的时候,却见张海峰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两眼直直地看着手中的铅笔。
姜平打了个招呼:“张队。”
张海峰转头看着姜平,那神态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似的:“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姜平见对方的脸色不对,心中隐隐一沉,料想没什么好事。但他硬着头皮也得走过去,隔着办公桌站在了张海峰面前。
“上次监区厂房丢了铅笔,我组织大家进行搜查……”张海峰眯着眼睛,“厂房卫生间是你负责搜的吧?”
姜平点头说:“是啊。”
张海峰立马反问了一句:“你怎么搜的?”语气极为不善。
“我仔细搜了啊,包括水箱、便池,只要是能藏住铅笔的地方,我都搜过至少两遍。”姜平言之凿凿,不像也不敢撒谎。
张海峰却还在追问:“那便池的排水口你搜了没有?”
所谓便池的排水口,就是屎尿冲入下水系统的入口,那是整个卫生间最为肮脏的角落。即便如此,姜平那天搜查的时候也并未对其退避三舍。
“我搜了。”姜平还进一步解释说,“我点着打火机查看过每一个排水口。”
张海峰却并不满意:“有没有伸手下去掏?”
“这个……”姜平摇摇头,只能如实回答说,“没有。”
张海峰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里面不是屎就是尿的,怎么去掏?姜平不敢把这样的想法直说出来,不过他还是有辩解的理由:“点着打火机就能够看到排水入口了——管道拐弯前的情形都能看清楚。那么长的一支铅笔,有的话肯定会发现,也不一定非得伸手去掏。”
张海峰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往办公桌前方指了指说:“你把那团绳子给我捡过来。”
姜平转头看到地上确实有一团绳子。他认出那些绳子是张海峰不久前从424监舍的便池排水口里掏出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得有多脏。但张头的命令也不能违背,他只好走过去,用两根手指夹住绳子的中间一段,勉强将其提溜起来问道:“张队,往哪儿放?”
张海峰伸出一只手:“过来,交给我。”
姜平回到办公桌前,把臭烘烘的绳子放在张海峰摊开了的手心里。张海峰却毫不在意似的,手掌攥了攥,将那绳子捏成了紧紧的一团,一边捏,他还一边问姜平:“这是从便池里掏出来的,又脏又臭,对吧?”
姜平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张海峰忽然一甩手,将那团绳子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笑脸上。姜平猝不及防,愕然怔住道:“张队……”
“我能掏便池,你为什么不能掏?我能用整个手去抓,你为什么只能用两个手指去夹?你这算什么?你天生就比我要金贵吗?!”张海峰猛地站起身,冲着姜平咆哮起来。
姜平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脸色煞白,再也没胆量说半句为自己开脱的话语。
张海峰吼完之后又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姜平战战兢兢地把砸落在地上的那团绳子重新捡起,这次却是用满手去抓;他的脸上沾了污渍,也顾不得拭去。
张海峰的情绪略略平复了一些,他换了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问姜平:“我去掏绳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我的手探到排水口里有多深?”
姜平有点印象:“整个手都进去了,好像……还有一小截手腕。”
“一直到这里。”张海峰自己比画着,和姜平描述的位置倒差不多,“我把手伸这么长才摸到那截绳子——你知道为什么?”
姜平摇摇头,确实有些不太理解。按照他的想法,这绳子要不就堵在下水口没冲下去,要不就被远远冲进了下水管网,怎么会堵在一个相对较深的位置上呢?
“所有的下水口前端都会有一个U形的存水弯,那叫水封,可以防止管道里的臭气窜上来。你以为用眼睛看看,直溜溜的什么都看不到就完事了?不管是一团绳子还是一支铅笔,都有可能卡在存水弯的底部,你不把手伸进去掏,怎么知道有没有?”
听完张海峰这番训斥,姜平多少明白了一些,同时他心中暗自嘀咕:难道那支失踪的铅笔当时就真的藏在厂房厕所的便池里吗?
张海峰看出姜平所想,他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抓起面前的那支铅笔往上一戳:“你自己闻闻。”
用来封存铅笔的塑料袋已经被打开,小半截铅笔屁股露在袋子外面,张海峰用手抓住的是依然套着塑料袋的铅笔头部。
姜平俯下身,把鼻子凑过去深深地吸了口气。很明显,他闻到了一股屎尿的臭味。这样的结果让小伙子再也无话可说,他苦着脸,既沮丧又自责。
看到属下这番模样,张海峰倒顾不上再计较什么了,他挥了挥手,说:“你去把丢铅笔那会儿厂房的监控录像找过来,我要仔细看看。”
“是!”姜平像得了大赦一般兴冲冲离去。很快,他从监控机房带回来一个移动硬盘,硬盘里装载的正是张海峰要的录像资料。
打开录像细细查看,却见那天下午黑子三点三十五分进了厕所,三点五十七分才出来。这期间并无第二个人进过卫生间。而黑子出来之后就大叫丢了铅笔,随即管教便控制住了厂房里的所有人,大家再也不可随意走动。
“就是黑子干的了!”姜平下结论似的说道,“那天除了他之外,没人进过厕所。难怪他待了那么长时间,原来在里面研究怎么藏铅笔呢!”
张海峰点点头,基本认同姜平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