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行人,行至侧殿,门口已经候着魏广。
魏广现下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任尚官局辖司令,为皇后出谋划策,他说话不多,浑身散发着沉冷神秘的气场,清绝的面容被月光染上淡淡的光彩,澹黑色的眸子深邃无底,见到皇后,拱手弯腰,声音低沉醇厚,“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淡淡睨了魏广一眼,“跟我进来吧!”
侧殿门的大开,殿内烛光摇曳。
侧殿正坐着的朗坤见皇后走进,放下手里摊开的卷轴,慌忙站了起来,谄媚躬腰道,“参见皇后娘娘!”
朗坤是皇后身边最受重用的内官,凡与皇后相关的大小事皆由他代办。
皇后缓步上前,扫了一眼那案上摊开的卷轴。
那卷轴上画着各百戏团成员在表演各式各样的戏。
朗坤抬眼,视线略过皇后,眸光微闪,但很快垂眸低下了头,声音谦恭,“现今大梁叫得上名字的百戏团都在这里了,不知娘娘属意哪个?”
皇后又端详了片刻,素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卷轴,绯色红唇微启,清丽的声音里又染了几分威仪,“凤祥鸣,这名字不错,本宫喜欢。”说罢视线移向魏广,柔声道,“魏广,你在本宫身边也待了些时日,总要做点你身为尚官局辖司令该做的份内事。传本宫的旨意,召他们入宫吧!”
恭敬立在身后的魏广,弯腰领了命。
朗坤抬头看了魏广一眼,面上闪现过异样的情绪,但不过一瞬,他的脸上又恢复了谄媚的笑,“娘娘英明。”
皇后的视线还落在那卷轴上,面容沉敛,那眸光渐深渐远。
.......
魏广接了令,三日后就到了涵城大街。
此时,凤祥鸣百戏团的旗帜正飘扬于风中,百戏团的已经接连表演了魔术和叠罗汉两个节目。
台下的魏广隐在人群中,面色沉沉,眸子里露出精光,逡巡四周,观察着百戏团的一切。
阿娇带着台下观众连连拍手叫好,罗英敲着锣收赏钱,阿俏走上台声音激昂地报幕,“各位父老乡亲!接下来就是我们台柱子的拿手好戏——云中叠凳。”
阿俏话音刚落,桐叔桂叔带领乐队敲锣打鼓,造出好不热闹的气氛。
这台柱子,正是二十岁出头的叶凝芝。
叶凝芝一张秀丽的小脸稚气未脱,五官小巧精致,尤其一双杏眸明亮,潋滟如日光,高高扬起的唇角绽放着明媚娇俏的笑,动作娴熟,连翻几个跟头上了舞台,一个稳步,落在台中央的跷跷板上表演平衡。
几个同团的伙计上前递凳子,她亦稳稳当当接过手,藕臂一挥,凳子一个接一个被叠在跷跷板上,眼看着越叠越高。
不多时,凳子被已经叠到了十五米的高度,叶凝芝正表演着双手倒立。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众人欢呼叫好,一声盖过一声。
突然,叶凝芝略一分神,似是重心不稳,顶上的凳子一歪,降降就要跌落,谁知叶凝芝秀眉一挑,将凳子一转,接一个空翻,又将有坠落之势的凳子,稳住在顶端。
原来,这个虚晃的招式不过是用来吓唬观众的把戏。
台下的观众被唬得捏了一把冷汗,惊呼鼓掌,纷纷叫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叶凝芝听到台下观众一片的叫好声,眉梢得意地微微上扬,踌躇满志正想再来一个空翻,不料刚动作幅度大,额头渗出一滴汗水,落在了手上,这手一滑,又在高处,身子自然不受控制跌落了下来,直向台下倒去。
围在舞台四周的伙计想上前,但已经来不及。
叶凝芝眼看自己就要摔在地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小脸已是苍白一片,尖叫声蔓在嗓子里,惶恐的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坠地的痛感没有来袭,反而腰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托住。
这手臂的主人正是魏广。
身子被稳当托住,惧怵的紧张感缓和,叶凝芝拧着眉,诧异地睁开了眼,一双如小鹿般惊恐的眸内便落入了魏广俊朗潇洒的模样,五官深刻,鼻如悬胆,下巴刚毅方正,薄唇淡抿,似刀刃。
叶凝芝鼻间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她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被生生定在了原地。
平生又哪曾见过如他一般丰神俊逸的人?
叶凝芝一时失了神。
魏广却是表情沉静,轻轻叹了声气,手一松,便放开了叶凝芝。
猛地被松开,叶凝芝踉跄两步才站稳,惊魂甫定,那颗心从嗓子眼又回到了胸腔,砰砰直跳个不停,半晌,回过神来,忙转身道谢,“谢谢公子出手相救。”
魏广斯文一笑,面容上的沉冷仿似破冰裂缝,漆黑的眸子里染了丝丝缕缕的笑意,并未作答。
叶凝芝下颚微抬,心里端了些不安,不知魏广为何不理她,清丽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依不饶,“我这是在谢你呢!你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魏广仍未应答,面色敛了沉晦似海,似在琢磨,轻声道,“技艺不错,就是有些毛躁。”
叶凝芝听得不甚真切,心下悸动不止,一双淡月黛眉蹙紧,“你说什么?”
魏广气宇轩昂的剑眉微一挑,堪堪从身上拿出一个卷轴递给了叶凝芝。
叶凝芝一脸不解接过,笑了笑,“字画?打赏字画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魏广薄唇淡勾,目光落在叶凝芝的身上,隐着笑意,“你再仔细看看。”
叶凝芝随后就打开卷轴,仔细瞧了一番,清秀的小脸仍布着疑惑,“我可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幅画,于她而言,倒还不如眼前的男人好看半分。
魏广看着眼前的叶凝芝,顿觉得有趣,无奈笑笑,“这是当今皇后给你的信物,以此为证,你可入宫为太后贺寿。这之后,你可得到五百两银子的酬劳。”
“五百两?”
叶凝芝杏眸微瞪,视线从魏广身上移开,脸上欣喜不已。
她每天冒着生命危险耍杂技,才挣几两银子。这五百两都快抵上他们全团的人一年的生计。
眼前的男人,简直成了她人生中的福星。
叶凝芝正激动地无以言语。
魏广看着愣住的叶凝芝,淡然笑笑,目光示意身后,“还不快去收赏钱。”
叶凝芝回头一看,观众已经纷纷将赏钱砸到了台上。
她回过神来,收好字画,一边拿过布袋接赏钱,一边看着魏广离开的身影。稍一分神,一锭银子忽地砸中了她的后脑勺,她吃痛轻呼一声,引得观众们哄堂大笑。
叶凝芝尴尬笑笑,忙又去捡银两。
魏广脚步微顿,回来望了一眼,弯腰捡银两的叶凝芝。
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叶凝芝在台上动作翩翩像是一只飞舞的蝴蝶。
魏广倏地觉得心底有个柔软的地方塌陷了一块,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叶凝芝捡完银两,再抬眸,视线已经捕捉不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叶凝芝闷闷站起了身,心头微紧,不甘心又在人群中寻了一眼,仍无踪迹,只好扎紧了布袋,回了后台。
百戏团后台的桌子上摆满了酒菜,一众百戏团的伙计围坐在桌旁。
叶凝芝坐了进去。
桐叔面上几分动容,感慨道,“本来以为百戏团就快撑不下去,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和娘子,小孩交待,谁知道竟峰回路转了!谢谢老天爷!”
叶凝芝微微回神,粲然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齿,语气里带了两三分的撒娇,“就只谢老天?”
百戏团的老人们从小看着她长大,关系亲密得很。
桐叔会了意,恍然笑道,“还要谢谢小姐,多亏小姐机智,揽了那么搭一桩生意。”
叶凝芝脸颊浮了丝丝绯红,抿嘴一笑,“也要谢谢,今天街上那位...公子吧!当然,最应该感谢的是娘!要不是我娘辛苦经营这个百戏团,还教会我们那么多杂耍把戏,现在哪还有这个机会?”说罢,举起酒杯,“来,敬我娘一杯!”
话落,一众人皆纷纷举杯起哄,“英姐,我们敬你一杯。干杯!英姐,来一杯!”
罗英看着众人举起的杯子,却是一言不发,神色淡漠,若有心思重重。
叶凝芝意识到不对劲,哄着罗英道,“娘,你这是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罗英倏地一巴掌排在拍在叶凝芝的脑袋上,语气半是责备,半是惊慌,“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大祸?皇宫是什么地方,稍有不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现在竟带着大家伙往皇宫里跳。”
叶凝芝见母亲发了怒,但这次进宫一来是为了那五百两,二来,她满心想着再见那个男人一眼,忙挽住罗英的胳膊,撒娇道,“娘,我们只是入宫去表演,不会出什么事的,我保证,绝对循规蹈矩,不闯祸。”
罗英见叶凝芝语气坚决,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住,在外头有我兜着,进了宫里,可没有人会为你出头,我只怕,你进去容易出来难。”
叶凝芝见母亲还不放心,但口气有了松动,立马举手发誓,目光灼灼一片坚决,“娘,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只要这次咱们百戏团赚了这笔钱度过难关,以后我再也不冒险了,乖乖听您的话。”
罗英知叶凝芝性子犟,拦亦拦不住,眸光里自然流露出几分怜爱,摸了摸叶凝芝的头,瞪了众人一眼,“你们可看好凝芝,别让她闹出什么祸事来。喝了这杯酒,大家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众人纷纷应好,饮了手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