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着那抹与过去完全不同,放下一切负担的慕云若,夏侯靖的眸中也渐渐落下了些柔软,像是在观察她,也像是单纯的在陪着她,竟不觉的这一路来是疲惫的。
这时,锁链忽然变得弯坠,似是前面的云若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夏侯靖收了手,抬眸看向前方,果不其然见到了驻足某处的她,而她此刻正静静站在一个首饰摊的旁边,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上面的一样东西。
夏侯靖眉心微动,于是他走近,来到她的身畔,却是深眸猛的一缩,俊脸上渐渐浮现了一抹复杂的情绪,因为在那摊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钗子,而云若此时看着的,竟是一个雕云钗,虽是木制,但那图案竟是与他曾经送与她的那支一模一样,他也多少知道宫里的样式会流入民间,但是没想到,他送她的那支,独一无二的雕云钗,竟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过去短暂欢快的记忆,渐渐浮上了心间,却因那忘情丹,如何也回忆不起那时的心情。
是啊,与其说让他觉得最为痛苦的,或许并不是那突然的别离,而是就连那短暂的幸福,也被狠狠割除。
幸福,确实记得,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只是……回忆起来,空洞洞的,宛如飘渺的风,任它流过指尖。
他沉默了,而她亦是伸出纤细的指尖,似有若无的碰过那木钗,抚过木钗上的清云,眸子卷过淡淡的沉寂,于是垂了长睫,喃喃而道:“这个东西……”
“这种不值钱的烂东西,不用看了。”夏侯靖倏而开口,转身便走,当然也将云若硬生生的自那摊前拉走。
云若有些焦急,几步停了下来,却还是被身后那过猛的力道不停的拽着。
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但是纵然她的视线是多么的渴求,仍是抵不过那淹没了视线的茫茫人海,指尖前方逐渐飘渺,仿佛在这样下去,就会失去一切。
第一次,有种倔强的怒意从心中油然而生,是那与夏侯靖的回避截然不同的执着,于是她同样第一次的,狠狠的用脚踏在地上,沙石滑动,错开了些许尘埃,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与夏侯靖逆向而行。
那一瞬突然反向的力道来的措手不及,使得毫无防备的夏侯靖突然就被拽回了三步。
止住步子,夏侯靖却并没有急着回头,腕子上被那力道所拽之处,已经有些微微发了红,他低头看了一眼,锁链也已经安静的弯坠在两人之间,随着幽风,时而轻动。
云若安静的站在原地,而将他拽回也并非是因为执着那木制的钗子,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如此,就像心底在留念着什么。
“对不起……”半响,云若开口,却也并没回头。
可是正当这时,一个人突然撞过了云若,云若一声闷哼,不由向旁边错了错眼看就要摔倒。
夏侯靖忽然回了身,却发现已经来不及去扶,然而就在摔倒的一霎,且见他突然用力拽了一下手中的红锁,顿将云若的身子卷了过来,然后用力的护在怀中。
那一霎,他那冷峻的黑眸中笼上了一层薄纱般的冰雾,透着寒凉,仿佛将那些将云若撞倒之人无一不看做是不可原谅之人。
云若亦感到了那阵冰冷,指尖轻握夏侯靖的手,似是想告诉他无事。
夏侯靖猛的收回了情绪,也有一瞬讶异自己的怒意,然后他松开了云若,半响,便一言不发的再度向街尾走去。
但是这一次,夏侯靖却不像刚才那样再走的那么快,或是因为云若对那钗子的留恋,让他心中流过了些久违的东西。
渐渐的,他松开了握在手上的铁链,踌躇了一会儿,便抓住了云若的手,似是怕她再被人群淹没。
指尖相碰,使得云若心中蓦地一紧,她有些惊喜和意外,然后淡淡一笑,回握了他。
手心传来的温暖,渐渐渗入了血液。
就这样,一路走着,很快就到了街角的尽头,忽见那边有人似乎在等着他们,夏侯靖眸子一眯,好像知道那是谁,握着云若的手稍稍用了力,脚步也不知不觉放慢了。
“彩灯节开心吗?”冷不丁的,夏侯靖开了口。
云若微动眉角,而后点头。
夏侯靖见状,浅缓的勾了下唇角,“开心便好,回去吧。”
言罢,夏侯靖沉默了几许,这才带着云若一起来到了街口,抓着她的手伸向了门口解锁的一位老者。
那人看到夏侯靖和慕云若,因着从为见过相貌如此出众之人,是故一边将钥匙捅进锁环,一边说道:“两位仪表堂堂,当真是老朽见过的最般配的璧人。老朽久看姻缘,可否让老朽替二位看看?”
老者笑得很是善意,云若回以微笑,可夏侯靖确实眉心轻动,然后冷哼一声:“我从不信什么姻缘。”
话音落下,夏侯靖不客气的将那彩灯锁扔在了老者旁边的桌子上,一阵乱响之后,径自拉着云若的腕子出了街。
老者轻轻摇头,微微一笑,对着夏侯靖与云若那方用着洪亮的声音轻喊:“这位公子,天命不凡,可惜命中黑白相浊,正邪难辨,死亦不能自已,天下之大,唯一人能了结这尘世间的苦楚。”
说着,老者也侧了身,收起桌上落下的红锁链,悠长的说道:“姻缘线,连三世,爱相杀,死不休。”
夏侯靖蓦然停了步子,俊眸似乎因着那几个字微微动摇,然后突然转身,却发现老者已经拿着那红锁回了屋。
云若亦随着他向屋内看去,清眸中渐渐抹过一缕寂寞。
姻缘线,连三世,爱相杀,死不休。
十二个字,字字如针,扎入了云若心中,她不明白,只觉出了痛,仿佛是曾几何时,记忆中印刻着类似的字句。
“危言耸听。”夏侯靖落下四字,遂回身继续向客栈方向走去,然而在转身的霎时,眉宇亦多了些比方才更为沉重的东西。
相爱相杀,不死不休,究竟是否是危言耸听,他或许也不确定。
因为慕云若总有一天会醒过来,被暂停的时间沙漏总有一天会继续向下蔓延,也会掩盖此时此刻一切的欢愉美好。
第一次觉得,若是慕云若一生一世都如现在这样,然后将命运永远的停住,会不会更好一些?
如此,或许之后要做的事,她也看不懂,听不懂。
就这样,他无爱,她无心,然后一同锁在冰冷的牢笼里,一生一世也不错。
同是被人世间俾倪的“人”,同是被命运淹没的“鬼”。
冷风依旧,吹散了地上偶尔落下的残叶,止不住被路人踩过的凋败结局,仿佛世间之事,冥冥早已有数,天命难违。
回了客栈,夏侯靖的心情似乎格外的沉静,没有在因着什么事不悦,而是一路沉默着,紧紧拉着云若的手。
对于他丝毫不曾松开的指尖,云若心里油然生了一层暖意,感觉好像与哥哥拉着她的感觉并不一样,宏嘉的手,就像是融雪之后的感觉,将她抱在其中,看似冰冷,却暖过心扉。
直到进了门,小云若才冷不丁掩唇打了个哈气,今日当真是有些累了,而且走路的时候常常会顾虑着身上紧包的伤,虽说已经被哥哥好生处理过了,可是按理说她也该是卧床静养才是,如此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大致已经又二次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