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灵彻塔统治着这片大陆,但也有人说那是过去,如今的大陆被七朝分割占据,与其说是统治,更多的时候则被人们认为是一种信仰。
大概是因为它的位置很高,从地狱仰望的时候,就好像是唯一的光。可是光的背面,那意味着必定存在阴影。
阴影什么的暂且不论,因为我们的故事要开始了。
从能记事起,晏乔就经常梦见在山色里萤火弥漫的地方,高高的看不清轮廓的建筑下,一个人和她相对而坐。那个人抚琴摘花数萤火,她见过那人做过的许多许多事……然而梦醒之后,记忆中只有那眼底化不开的苍茫雾色。
很奇妙,梦境中永远漫着浮金祥和的塔,和书上对灵彻塔的描写极像。
对于出生在实力仅次于大夏的君岸临渊……一个环山环水没有寒冷冬日偏南富饶的地方的她来说,作为西曲府的唯一继承人,她是不平常的,又是平常的。
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她可没有什么寻梦秘闻之类的兴趣。
和一个几乎存在于传说中的神迹相比起来,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让她更感兴趣的地方。比如她总想着试试看改变了的话,会不会有不同的际遇。
关于这一点,一念总是说感到很奇怪,毕竟她是那样寡淡,但是又对于改变这类的事非常热衷,充满了矛盾感,就好像和它经常交谈的是两个人。
西曲府的教育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元命师,律言者以及笨……(说话要有风度)。
每次她都想去反驳,她的心总是提醒她,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那么对她而言只有敌人。
“如果是敌人的话那是多么清楚明白,而且充满了挑战。”每每这个时候日复一日扎根于脑海中的一念就会发出平平淡淡一声冷哼。
作为最亲密的朋友,它总是能用最简单的话让晏乔正视自己的心。毕竟从出生开始到牙牙学语,根植于心的一念一直都是最好的导师。
“看在你还是小孩子的份上,亲切点说,我叫一念……没了,关于我自己就记得这么多。”她还记得第一次一念用那种平淡无奇的调子在脑海中说出的这句话。
她的身体不好,对平常的人或事就会没什么兴致,所以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没有心跳。就像烟花看着绚丽,在世间也留下了痕迹,人们抚掌而叹惊艳于它的风华,然而一瞬过后留在夜空里的是一片冰冷。
生命短暂,并且毫无悸动。
就连特别的一念也不是爱吵闹的性子,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不会出声。她由最开始的沮丧,慢慢的变成了淡漠。但是莫名地,每一次她默念敌人这个词的时候,从灵魂的深处好像传来了一丝兴奋。
那一丝的冲动,让她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是有生命的。
“真是个小孩子。”一念那个时候好像有了点人类的情绪,语气有些懒洋洋的。
晏乔坐在由这个国家的君主专门为贵族子弟设立的启蒙学堂内,看了看四周全然陌生的脸庞,微微动了动身体躲在没有夏日阳光的阴影里。她想,说起来敌人这两个字在某种程度上是那个意思……毕竟她不太记得他们的脸,不是记不住,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往阴影处挪了挪,这样感觉好像更能安心点儿。
“你们既然拥有律言者的天赋,那就记着你们是强大的,是注定要成为人上之人的……这是得天独厚的恩赐,所以一定要记得学会慎言,所谓律言就是要律己……当然也不可以掉以轻心任由别人欺负到头上……”红胡子老头摇头晃脑絮絮叨叨从厅里这头走到那头。
盛夏时节,他的脚下步步流出的蓝光泛着凉意。阳光和树影一寸寸斑驳地爬满墙头,墙上花鸟图的一副好光景好像都染上了暑气。除了凌先生的四周,热气闷得学生们无精打采。
所以说,凌先生就是耍赖,仗着自己是老师偷偷在鞋底刻了个言咒〔寒风〕。
最靠右的那桌,晏乔白着脸,默默在纸上又划了一道。
“噫……这还用教么?”红衫的小姑娘手中的笔转来转去,毫不在意手中用珍贵奇兽做成的玉枝笔,墨汁在书桌上四溅。歪头对着晏乔发牢骚:“再说谁活腻了敢欺负本殿下!本殿下说什么还有人不乐意敢顶撞?”
灼热的盛夏下,串串小巧的红宝石坠链在发间闪闪发光,衬着那张小美人的脸肆意又明亮。
那是羽长公主殿下,君亦雁。
晏乔身上是一件滚了荷叶边的淡青色裙子,长长的裙摆和桌上抄的言咒被滴上了墨点然后晕开,浅衣白纸十分明显。她似乎是有些不习惯旁边少女的活泼,执着笔的手顿了顿,心里面默默地想,虽然凌先生有些啰嗦,但是能想出把攻击型言咒固定在自己身上散热这种方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雁姐姐。”身后的小少年板着脸表示不满,“小声点,晏安她身体不好。”
君亦雁一听到这个声音下一秒就扭过头,扬着下巴:“怎么?你还敢管教本殿下?”随即又嗤笑,“一个连言咒都吟不出来的人来听律言者的课真是让本殿下大开眼界。”
“雁姐姐您别这样……”
“闭嘴!你没资格这样称呼本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眼角有点红,“就算你母亲嫁给了君上,本公主也不会承认的!”
“阿雁,小凛毕竟是你弟弟。”隔着一条路,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威襟坐,给人感觉稳重又有风度,他盯着红胡子老头,看到对方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别闹了。”
“安肃!关你什么事!”
“毕竟我是你未来夫婿,我也是有责任的。”
“哈?”公主磨了磨牙杀气腾腾,“你敢再说一遍?”
“毕竟我是你的未来夫婿……”安肃慢腾腾地复述。
“你好极了啊?”
“羽公主不妨来给大家解释下言咒的类型有哪几种?”红胡子的老头笑眯眯地点名君亦雁,“公主殿下的声音很大啊,比老朽这把破嗓子强多了,大家一定都能听清。”
“本殿下正……”少女因为被打断恼怒地拍桌而起。老头摸了一把胡子斜眼看着她。晏乔目光仍停在笔下的纸上,但轻轻扯了下少女的袖子,细声细气制止她:“雁姐姐。”
君亦雁憋了口气,撇撇嘴:“学生……”
“安肃你来说说。”老头没理她,迅速扭头给小姑娘留了个快秃的后脑勺。
“你!”回头本公主就去告诉君上!君亦雁咬了咬牙,在后面威胁性地挥了挥拳头。要不是晏安她身体不好本公主怕打人吓到她……
“就现时阶段,主要分为攻击,防御,控制,辅助,治愈这五种类型。不过……学生以为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我们与言灵为伴平时却看不到,想来新的言咒也许只是我们不曾发现……再者对于言咒除了自己修的言力还需要自然元素的融入而言,学生以为元素亲和力的不同也有可能导致产生新的言咒。”
“甚好,不愧是安家的后辈。”凌晨先生赞了一句。
安肃笑了笑就行礼坐下了。君亦雁不服气地哼,她嚣张道,“君氏破万法!管它什么新的旧的,本殿下的言咒通通摧毁!”
其他人总觉得不太严谨:“话可不能这么说。”
晏乔垂下头,看看自己修剪的圆润粉嫩的指甲。她在心里凉凉感叹了句真是热闹啊。
君亦凛的旁边是林婉妍,虽然小了几岁,但也是个颜色极好,剪水瞳婉婉转转的漂亮姑娘。她看不上君亦雁,并且因为对方一直对君亦凛没有好脸色耿耿于怀。现在君上的新王后是她姑姑……从小也是娇养的林姑娘碰到君亦雁口气不好带着嘲讽:“弱小如你,不过才二阶律言者,未免夸大其词。”
君亦雁站了起来,优雅地抬了抬下巴,骄傲而矜持地怼她:“君氏攻击型的言咒专而精七朝共睹,这是君氏占于一席之地的根本。身为君岸临渊的长公主……本殿下有这个时间去变强!本殿下有这个资本!贬自身之长,瞧不起这实力,难道说你对我们君氏有什么不满么!”
她不在意林婉妍对自己不敬,毕竟是事实,她的确很弱。但这并不代表会一直如此,她总是要向前看的。更何况输人不输阵,作为长公主,怎么也不能被人压一头!尤其是她!
安肃看着一脸稚嫩的小姑娘咄咄逼人,偏过头无声地笑了笑。林婉妍说不出话憋红了脸,眼睛里带着泪花委屈地去瞅君亦凛。然而她发现君亦凛低着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林婉妍的指甲在手心里掐了又掐。
君亦雁出足了风头,一双明眸带着飞扬的色彩,身上的明红色看起来就像一团灿烂火焰,那般让人艳羡……身后的小少年默默地低头,他怕一不小心会被她看出来自己有多么羡慕……那样,一准会被嘲笑。
然后,君亦雁小胳膊一伸搭在晏乔肩上,痞气得不行:“再说了西曲府的治愈言咒名扬天下,安安可是我的好姐妹。强强联手,天下无敌。”身为长公主,给臣民台阶下的气度也是要有的。公主殿下暗自点了点头。搭在晏乔肩上的手又更加亲密地环了脖子。
林婉妍轻蔑地撇撇嘴,在她印象里晏乔就是一个药罐子。年纪最小,身体不好,有时候就连上课都见不到人。存在感实在薄弱。
但是其他人,尤其是男孩子们,觉得柔弱的晏乔娇娇小小漂亮可爱得不得了,是多少人的纯洁初恋。喜欢长公主的安肃也不得不承认,晏乔的长相的确很有欺骗性……他想起来某个整日“安安”不离口的人,今天倒是没来。
晏乔眼睛盯着她认真地说:“雁姐姐该玩够了吧。”
一念用淡得像白水一样的语气附和了一句:真是不给面子,小姑娘漂亮的眉都皱得不好看了。
君亦雁皱紧了眉,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长公主。”君亦雁身后,她的继弟君亦凛,声音闷闷的却很坚决,“晏安与我同岁呢,她还小。”
君亦雁小姑娘看看一脸认真的小妹妹再看看怎么看都不讨喜欢的君亦凛……然后又四下扫了眼众人不满的一张张脸,就连安肃那个小混蛋都翻开了书……
君亦雁:呸!虚伪!
她只能不甘不愿坐了下来,哼哼了句:“凌先生您继续。”
于是凌先生就很乐,笑眯眯地瞅着晏乔:“看来小郡主虽然年纪小但是很好学呢,来说下在战斗中对律言者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晏乔没理他,就只是盯着那把红胡子。静默的样子倒像是别人不怀好意为难她。
凌先生捋着胡子的手顿了顿,提示了句,“你看凡是五阶律言者以上的都要至少与一个元命师单向或者双向地订盟契来保证自己的安全,然而这种情况在五阶以下几乎没有……”
大家都看着她,晏乔还是盯着红红的胡子。
“……平时我也要求你们多读多写练练那些言咒的咒式,亲和元素的练习也时常检查。”
晏乔:“……”
凌先生有点无语,“那么在施展言咒的时候……”是不是最重要的是吟唱书写或者亲和元素的时间呢!
“慎言。”
“什么?”他摸了一把胡子没反应过来。
“少说话。”晏乔从胡子上移开目光,自顾自坐了下去开始在纸上写言式刷熟练度,“先生刚讲过的。”
凌先生目瞪口呆,手指抖啊抖。
凌晨:本以为是个乖巧好学的,谁知道居然是个闷着的刺头儿?
晏乔感觉到袖子在轻轻的抖。眼角的余光看到公主殿下扯着她袖子一角在憋笑,唇角微微变了一个不起眼的弧度,然而眸光还是淡淡的。
凌先生惆怅得看了眼太阳从这头窗子爬到另一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下面学生一个个低着头抖着肩膀。
一念: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哦……
晏乔眨眨眼,实在是感觉它今天有点兴奋……比平时话多了……于是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回它:你今天有点怪。
一念:嗯。
晏乔:怪好看的。
一念:嗯。
晏乔:……真不会聊天。
啪――清脆响亮。
晏乔不再逗一念说话,向声音来处看过去。
乌黑斑驳的一把戒尺被甩了出来拍在君亦雁桌上。那把戒尺上面淡蓝色的言力四散,水元素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凌晨的言器,非常有冲击力。
君亦雁不抖了,恐惧地抬头就看到红胡子老头那张常年笑眯眯的皱纹纵横的老脸……
“既然你们都这么抖,不妨用老夫这言器让你们好好动一动!”这话说得阴恻恻的,杀气颇重。
然而轰地一声,上好的北槿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来人一身破烂的黑衣嘀嗒嘀嗒掉着血珠嘶吼:“统统不准动!”
也就几乎是话落的瞬间,凌先生甩出了那把戒尺凌空而写蓝光大盛,与此同时嘴中快速念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的言式,水蓝色的字符从戒尺中飘出聚在四周。
整个房间似乎都充满了水汽,凉凉的,空间里的水元素异常活跃。
这种时候,凌先生无论是与元素的亲和还是书写吟唱,都不是学生们能比得了的。眨眼之间,言咒已经完成。
“第三言咒〔水缚〕。”水蓝色的字符脱离戒尺,一个挨一个飞快围住对方手脚,一阵闪动,言力化成好几股的蓝色长绳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虽然登场有点落魄,但属于一个暗杀者的本能还在,一提那把小匕首,瞬间吸入大量元素,手腕一转,绿芽形的命星一闪而逝。
水蓝色的言力在缠上的同时寸寸断裂。
“五阶!元命师!”凌先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虽然身为四阶律言者的他可以一战,但是也只是平手……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的学生……
这边还在纠结,暗杀者可没那么多时间,毕竟任务失败还是要快点撤退的好,以防万一……
从踹门而入到一波交手,也不过短短几秒,于是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顺手捞起正巧坐在窗子偏后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晏乔,一个翻身从窗户逃了。
凌先生:……完了,这下事儿大了。
晏乔:……
一念在最后平平板板毫无感情地点评:什么仇什么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