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格桑花撒满了茫茫的大草滩,在昆仑山下的霍霍西里草原上,开始兴建一座大型现代化农机厂。从破土开工到现在刚刚一个月出头,荒凉的草原就变了样,那些横的、竖的、高的、低的,密密扎扎的脚手架,已经清晰地勾画出了一座座高大建筑物的轮廓。
就在这个建筑高楼大厦的工地上,一间座落在土塄坎上的工棚,十分惹人注目。这是一间木板房,它实在平常极了,树枝撑的架,木板围的墙,黄泥抹的顶,竹条编的门。板墙缝里挤出来一道道泥巴,覆盖在屋顶上的泥层露着一条条茅草。
这会儿,太阳刚刚在昆仑山巅冒花花,把漫天的夜幕才揭了个缝,工地上还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雾气。一位藏族老人站在工棚前,举目瞭望着全工地,他看上去六十开外,穿着藏袍、藏靴,脸上刀刻似的皱纹显示着无比的刚强,眉毛上、胡子上以及两鬓角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木屑。这位老阿爸看了一会,将视线从远方收回来,抡胳膊甩腿地活动了几下筋骨,便走进木板房。
少许,就从工棚里飞出了欢乐的电锯声——哧啦,哧啦!这是农机厂工地战斗曲的前奏,它揭开了这工地上又一个紧张、繁忙的一天的序幕。接着角角落落便喧闹起来了。
这位老阿爸叫帐篷——为甚叫这样一个奇特的名字,先不管它——,这间木板房就是他的工棚。老人原先是建筑队的木工,从去年年底开始领退休金了。按说从此他就可以“告老还乡”了,可是这农机厂开工以后,老人决心要贡献一点力量。工地上轰隆轰隆的机器声,对老人有莫大的吸引力,牢牢地粘住了他的心,他一刻听不到这声音就感到若有所失。于是经他再三再四地请求,才在工地上搭了这个工棚住下。帐篷阿爸讲得好:“我不能劳动了,看看同志们干活,听听机器的声音,心里也高兴,筋骨也舒畅呀!”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到工地上来可不是为了看为了听,而是扑下身子干哩!白天,工棚里不间断地响着锯木、锉木、刨木、劈木的声音。夜里,他就睡在这儿看守工地,为正在兴建中的高楼大厦放哨。
木板房四面的板墙上都有一个天然的窗口——有的是圆的,有的是方的。这“特别窗口”犹如哨所的了望孔,使帐篷阿爸从里面可以看得到工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北墙上挂着一张工地一览图,这是老阿爸自己描画的,上面的方框代表着楼房工程,圆圈代表着器材仓库,黑点代表着水泥池,蓝道代表着人工河……图左边那个小房形的标志自然是指这间木板房了。你瞧,四周的框框、圈圈、点点、道道,恰象从这小房里撒出来的无数颗珍珠。
工地上哪里有什么,哪里干什么,甚至就连一堆水泥,几垒砖头,都在这张图上看得一目了然。
同志们说:“这间木板房小吗?不,它把整个工地都装进去了。”
每天夜里,喧闹了一天的工地宁静下来以后,帐篷老人便开始在工地上“巡逻”了。地图上的每个框、每个圈、每个点、每个道……他都要走到、看到。哪儿少了一根椽,坏了一块板,湿了一袋水泥,都休想逃过他那双敏锐的眼睛。朝朝暮暮,风风雨雨,老阿爸在工地上就这样走呀看呀,留下的脚印被风刮没了,被雨冲掉了,被雪埋住了,他又踏上新的脚印。他的脚下好象永远没有终点似的。大楼一天比一天变高、变多,需要的器材越来越多,地图上的框框、圈圈,点点、道道也越来越密,不用说阿爸也越来越忙了。
那是夏天的一个夜晚,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了,黑沉沉的暮色罩着工地。帐篷阿爸从工地上巡查回来刚躺下,四周的玻璃窗上就敲起“噼哩叭啦”爆豆般的声音,他忙撑起身子,把头伸到窗口朝外一看,一滴滴冰凉的东西落在了脸上,他用手一摸。湿湿的。噢!下雨了——高原上的天气就是这样,说变就变,刚才还满天星斗呢!老人立即穿上衣、登上鞋,一闪身跑出小屋。那急促的脚步,震得大地都在“咚咚咚”的象敲小鼓。
原来帐篷阿爸想起了一件事:夜里十点钟时,运输队白天一辆抛锚的汽车才赶到工地,卸下一车器材。因为工人们都下班了,还没来得及搬呢。那会儿天晴朗朗的,谁知这阵子落起了雨。雨渐渐变大,地上串起了一片烟尘。老阿爸一溜小跑,等跑到器材堆跟前一看,已经有两个人影扛起了器材箱,但他们站在那里焦急地望着,显然不知扛向何处。帐篷阿爸二话没说,掮起两个箱子,一个肩上甩了一箱,对那两个人说:“快,跟上我走!”三个人踏着地上的泥水,来到木板房,把器材箱放下又去扛。三个人的肩膀象一条急速转动的传送带,终于把器材全部搬到了工棚里。
器材保住了,帐篷老人这才顾得看了看和自己一起干活的是两张熟悉的脸——就是运输队那辆抛锚汽车上的司机小吴和助手小高。这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地上一条一条小溪渐渐地汇成了一股股黄浪,哗啦哗啦地流淌着。木板房堆满了器材箱,帐篷阿爸没处落脚,就站在房檐下,大风将雨洒了他满身满脸。第二天,人们才知道阿爸在风雨里淋了一夜。
狂风卷着倾盆大雨,猛烈地扑打着木板房。但木板房迎风挺立,岿然不动。人们完全可以相信,有帐篷阿爸这样坚强的老人撑着,就是刮十二级台风,小房不会倒,器材不会受损失!
不久前,木板房搬了家——移到紧挨着工地的一个山头上。用阿爸的话说: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草原建设这么快,要时刻提防有人搞破坏!
工棚的“了望窗”里,日夜亮着一双警惕的眼睛……
帐篷阿爸的工棚是“仓库”,是“哨所”,它还是课堂呢。上个星期天,老阿爸就在这里给一伙新到工地来的藏、汉青年工人上了一堂非常生动的教育课。话是从“帐篷”这个名字的来由讲起来的那是在旧西藏。一年阴历十月底,乌沉沉的天紧紧扣在山顶上,刚刚入冬,大雪便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这个座落在深山中的小牧村早已寒气逼人。就在这时候,在山下的一间用树枝、藤条搭成的草棚里,一个小生命出生了。大雪漫天,狂风怒吼,他一出世就尝到了人间的风寒,听,那“哇——哇——”的哭声能把人心撕碎!
这个婴儿就是旺堆的第三个小孩。旺堆给牧主扛长活已经十多年了,本来硬邦邦的身子都累成了罗锅腰,可是给一家人没有挣来过一顿饱饭,连住处也没有。平时,一家人就缩在牧主牛圈旁的窝棚里过夜。不久前,牧主见旺堆的妻子要生小孩,怕冲了他家的“福气”,连牛圈也不让住了,他们便搬到这山野里来。现在孩子出世了,没有给做父母的带来半点喜悦,他们叹息,发愁!用什么养活这张嘴?眼下,都入冬了,这间四面透风,上下漏雪的草棚怎能御寒?再冷再苦,大人顶一顶可以过去,可这刚刚生下的孩子……“唉!要是有一顶帐篷就好了。”旺堆的妻子望着包在破袄里的孩子,吐出一声长叹。
旺堆只是抱着头抽烟,他何尝不盼望有一顶暖暖和和的帐篷,可是从哪里来啊?
无奈何,旺堆只得连夜上山割了些野草背回来。把棚子加厚了些。每天夜里,他睡在门口给一家人遮风挡寒。
旺堆和妻子盼帐篷盼得心切,给第三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帐篷。而且在帐篷刚会干活后就让他去学木匠,干修盖房子的事儿。可是,直到旺堆两口离开人间,他们也没有盼来一顶帐篷、一间房子。聪明的帐篷很快就学成了一手出色的木匠手艺,他给牧主家盖了楼房盖厦房,盖了门房又盖客房,可是他和哥哥、姐姐以及所有的穷人,仍然住的是几代人留下来的破旧草棚。帐篷看透了这个世道天再高没有穷人伸腰的地方,地再大没有穷人立脚的地方,他一摔锯子、锉刀,不干木匠活儿了……
家乡解放以后,帐篷又拿起木匠工具,在建筑队工作。今天,他是给翻了身的农奴盖房,给新西藏盖工厂,盖商店,盖学校……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这些年来,经他手盖的瓦房、楼房数不清,在他的面前总是一片片荒滩,在他的身后总是高大的建筑物。房子修盖好了,人们高高兴兴地住进去,他却到了另一个新工地,又愉快地住进新工棚。每在这时候,他就想起阿爸、阿妈给他起的这个“帐篷”的名字,那时候老人们只希望他们一家有顶遮挡风寒的帐篷,然而今天他却是给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建造高楼大厦呀!想到这些,帐篷阿爸感到浑身的每一根筋骨都生了劲!
在工地上帐篷老人住工棚,回到家里总可以住好房吧?不,住的还是建筑队刚建立时给他们分的一间泥瓦房,由于他勤维修,爱护得好,虽然十多年了,现在仍然很结实。老阿爸没有小孩,就他和老伴两人,但这间房里并不寂寞,整天孩子们吵吵闹闹可热闹了,老伴经常把街坊邻居的孩子抱来照看,所以大家又给这房子送了个雅号:“义务托儿所”。大前年,建筑队盖起一栋大楼,领导和同志们让帐篷阿爸搬到楼里去住,他说:“先叫别人住吧,我家住在这里就可以了。”牧区社会主义建设飞速发展,建筑队工作人员也随着年年增加,去年又盖了一栋楼。即是这样,帐篷老阿爸还是没有搬家。有的人说老人太犟堡,搬个家何必这样固执。他听了,说:“同志呀,并不是我满足于住工棚,住旧房,你看咱们建筑队的同志哪一个都巴不得把全身的劲使出来,给每一家、每一个地方都修起新房,盖起大楼!”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从这双深邃的眼睛里大家看到了他那宽阔的胸怀。他住的是小工棚,胸怀比海宽,拿的是瓦刀,想的是共产主义事业呀!
帐篷阿爸这一堂课上得好呀,使大家明白了许多深刻的道理。以前人们只觉得农机厂工地这间木板房虽然小,可它装得下一座座高楼大厦。为什么呢?答案是不明确的。现在清楚了,是因为帐篷阿爸的心里时刻装着远大的革命目标,装着共产主义大厦。
工地上的木板房啊,人们崇敬你,赞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