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慎不由得就止住了脚步。
当年的事情，他是个晚辈压根不清楚。
这也是皇家的忌讳。
私下里，对于这位前太子的消失，有着无尽的说法。
说的最多的便是，前太子生性仁慈，关爱百姓，因而遭人暗算。
先帝喜爱这个儿子，认为他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但正是因为这份喜爱，舍不得让前太子知道世间的丑恶。
先帝曾经对太子太傅贪心，道：“朕先把世上所有的丑恶都除去，荆棘摘取，再将荆条递给太子。”
言下之意，先帝要将所有残忍的事情都替儿子做了，好让儿子做一个圣君，明君，好流芳百世。
先帝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这样无私深沉的爱意，却没有让前太子有一个好下场。
从那之后，先帝就变了。
太后也变了。
他们内心的伤痛不是旁人所能理解的。
先帝带着遗憾进入了陵墓，在最后一刻，才定下了帝位的继承者。
太后娘娘则固执地守着这江山，也固执地守着内心的念想。
……
林慎站在门外等了等，门外站着的宫女想要出声通禀，林慎止住了她。
屋内，一个柔和又略显稚嫩的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五皇子。
五皇子身子孱弱，尚未成亲，皇后怜惜，经常被留在长乐宫。
“祖母，孙儿四处打听，得知九阳宫有个道士的六爻出神入化，什么都能断的清清楚楚。要不然，请那个道士来宫里给大伯算一卦。”
五皇子虽然是嫡子，但身子骨弱，不得皇帝重视，更不会卷入夺嫡之争，倒也是个富贵闲人。
正因为这样，太后娘娘和皇帝对他也多了几分别的皇子没有的亲近。
皇后娘娘问：“可是九阳宫的张天师？”
五皇子道：“不是，是张天师的小师弟，据说比张天师还厉害，只是性子古怪，不喜言谈，经常四处游历，姓郝。”
九阳宫的郝道士，林慎也曾经听说过他的名头，但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实相副。
郝道士的脾气坏的厉害，看不看卦，完全看心情。
心情好点时候来者不拒。
心情不好的时候，谁都不看。
然而，一年下来，这道士的心情几乎没有好的时候。
太后娘娘没出声。
林慎轻轻地在门外叩了叩。
“飞虎将军求见太后娘娘，”宫女立即出声禀报。
“飞虎将军来了？”
皇后像是松了口气，声音里都带出来了喜悦和轻松。
“他可舍得来见哀家了，”太后娘娘嗔怒，像是小女孩子发脾气一般，道：“不见，见他做什么。”
林慎：“……”
五皇子连忙劝道：“皇祖母不是之前还说林大哥为什么不来见您？”
“林大哥忙着读书，皇祖母应当高兴才是。”
“难道皇祖母不想知道林大哥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要苦读经书？”
“孙儿听说，林大哥拜的是曹夫子，一直好奇，林大哥究竟是怎么说服曹夫子收他为徒的。”
五皇子这番话，有些童言童语，却让太后的心思扭转了过来。
“好吧，看在你的面上，让他进来。”
外面站着的宫女，抿着唇微微笑了笑，便迅疾收了笑容，带着林慎走入内殿。
太后正在闹脾气，自然是不会穿大衣裳，只穿着常服，头发也松散地挽了个坠马髻。
林慎进来之后，连忙给太后行礼，接着又给皇后和五皇子见礼。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脚上只穿着罗袜，并未穿鞋，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慵懒的凌厉之态。
“你可舍得来了，是不是把哀家都忘掉了。”
虽然在生气，但太后的声音依然是娇憨之中带着清脆，压根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子。
她一双插入鬓角的双眉，微微拧着，表达着心情的不悦。
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色，却不像之前那么严厉了。
皇后和五皇子对视了一眼，不得不承认，太后对待林慎果然与众不同。
她们两个在这里劝了半天，都比不上林慎打个照面。
太后生气的时候，压根不会见皇上，只有皇后有劝说的机会。
其他的嫔妃们只有陪着皇上在外面守着等候的份。
皇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曾经对皇后道：“母后自从太子大哥的事，就对我们都亲近不起来了。”
但太后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也依然会给皇后该有的体面和尊荣。
皇后明白，这是皇上在提点自己，要更加的孝敬太后。
从那之后，皇后便每次都把五皇子带上。
五皇子体弱又没有什么威胁，和太后娘娘亲近，并不会引起太子和其他皇子的紧张，而且，看在五皇子的面上，太后会给她这个媳妇更多的颜面。
太子越来越不得宠，皇后也需要太后给她这个颜面。
有了五皇子在，太后的确会更好说话一些，但五皇子不管多么努力，都远远比不上林慎。
太后娘娘对皇子们都不怎么亲近，却独独对有着皇家血脉的林慎十分喜欢。
好在，林慎很小就去了沙场，回来之后，年纪也大了，没有让他们内心有太大的不平。
太后娘娘不想介入皇位之争情有可原，毕竟，皇上虽然孝顺，却并非太后娘娘亲生。
林慎走上前，道：“臣苦读也是为了让太后娘娘高兴。”
“这怎么说？”
太后娘娘的眉毛扬了起来，眼睛里的阴霾一点点的散去。
皇后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让人请林慎来，果然是最恰当的办法。
到了秋天，太后娘娘就会思念前太子，怏怏不乐。
可是谁都没有办法找回来前太子，说句不敬的话，前太子只怕早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音信。
就算是没有死，前太子也无法出现，毕竟，前太子回来了，皇权的传承就会有分歧。
太后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思念儿子的时候，绝不愿意看见皇上。
都是做父母的，皇后娘娘当然能够体会这其中的百转千回。
林慎唇角带着一抹笑意，道：“臣辛苦读书，是为了成亲。”
五皇子：“……”
皇后：“……”
林慎在太后面前说话，就是这么大胆，就是这么直接。
还有……
他们听到了什么？
林慎读书竟然不是为了精忠报国，不是因为感受到了孔圣人的召唤，愿意成为圣人的门下弟子。也不是为了成为儒将，成为朝中重臣。竟然是为了成亲。
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但，林慎就是这么的理所当然，这么的大气凌然。
五皇子呆了呆，跳起来道：“林大哥，你要成亲了？”
之前在太后的寿诞上，林慎求得自主婚事的懿旨，已经让人浮想联翩，现在这句话，简直就已经等于承认，林慎已经有了看上的姑娘。
皇后吃惊地用帕子遮住了嘴巴，才没有失态地叫出来。
看着一脸稚气的五皇子，清瘦的脸上满是好奇，林慎摇头道：“先读书。”
太后娘娘：“……”
这又算是什么好消息。
但是，林慎对自个的婚事上了心，这就是好事。
皇后问：“不知飞虎将军属意何人，难道是书香门第家的女子？”
林慎想了想，点点头。
皇后还想问，但是又问不下去了。
林慎素来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搭理人，很多时候直接用沉默表达态度——不屑于回答，不想回答，不能回答。
能点个头承认，已经是给了她面子。
若是她再不识趣，追着往下问，换来沉默以待，那是何等丢颜面的事。
作为一国之母，可丢不起这样的人。
太后娘娘想了想，一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们娘两回去吧，给皇上说，就说我好了，不难过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皇后：“……”
五皇子拉了拉皇后的袖子道：“母后，我们走吧，皇祖母这是想自个问林大哥呢，我们在，林大哥肯定不好意思说。”
皇后笑着道：“还是你明白，母后，我们就退下了。”
太后难得地笑了笑。
皇后带着五皇子施了礼，退出门外。
一出门，几道视线就投射了过来，皇后稳了稳心神，站直了身体，端起了母仪天下的姿态，端庄从容地朝着皇上走去。
德妃娘娘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不平。
要知道，能不能迈入这扇门，就是皇后和她的区别。
正是因为这点子区别，皇后才能在皇上面前依旧有体面。
太子还能苟延残喘。
皇后感受到这充满敌意的视线，她内心苦笑，但面上依旧高贵，对皇上施礼，道：“皇上，母后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让我们先回去歇息，皇上在这里担心了一天，还有许多折子没有批，母后说，皇上还是以国事为重。”
皇上这才安下心来，道：“梓潼辛苦了。”
皇后笑着道：“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妾份内之事。”
三皇子在心里暗暗哼了一声，道：“父皇，飞虎将军又被皇祖母留下来了？孩儿也想安慰皇祖母。”
皇后没有作声。
三皇子这话简直就是在说，哄得太后娘娘展颜都是飞虎将军的功劳。
太子道：“皇祖母很少见到飞虎将军，难免关爱些，留下飞虎将军只怕是要问些齐国公夫人的事，三弟还是莫要去打扰，日后再来求见，三弟的孝心也不在于这么一次两次。”
三皇子不出声了。
再说下去，倒成了自己不识大体。
五皇子笑着道：“太子大哥说的极是，皇祖母和齐国公夫人一样，都很关心林大哥的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