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旬的夜里,虽然刚下过雨,但空气中依然十分的闷热。
潮湿的河边,闷热的空气中夹着股挥之不去的尸体腐臭。
白远棠在昏迷中隐约感觉到腹部间传来的阵阵作痛,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将他唤醒过来。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见天地间还是漆黑的一片,大雨不知何时停了,而自己依旧躺在潮湿的尸堆上,似乎整个身子都被冰冷笼罩着,一旁的河流哗啦啦的。
周围不时传来老鼠吱吱嘎嘎的叫声,似乎它们在咬吃着地上的尸体。不时还有几只从他身上窜过,甚至是嗅闻起来,还好最后还是离开了。
他此时只觉头脑晕涨,双耳鸣响,喉咙干痛不已,肢体麻痹无力,难以动弹,身体长时间的浸泡在尸堆间,伤口的裸露,腹部开始发麻胀痛,一时白远棠只能伏在尸堆间,张着嘴巴喘着气。
扑通的一声,像
又过了一盏茶后,
只见不远处多了数道火光,并卷着一阵吵杂声飘然而来。
十数道火光不一会就到了跟前,是十数名穿着粗布衣的汉子,他们手中执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同时每人手中都举着一道火把。
只见这行人神色匆匆的跑到这里,不时四处张望,像在寻找什么。
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尸臭味。昏黄的火光在河滩的浅水中倒映出粼粼泛黄的波光,与那零散在水中肿涨的浮尸和堆积在岸边溃烂的残尸相搭起来,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诡谲,这行人对这一切却表现着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为首的是一名光头大汉,他是时不时对手下们呼喝着什么,可白远棠却一句也听不懂,只道是叽里咕噜的一大串。
只见他们四处翻弄着尸体,一时弄得满地老鼠乱窜。
突然一道火光贴上白远棠脸前,把白远棠烘得火辣辣的阵阵生痛,只见持火把的是一个羊须男子,他用手中的钢刀尖处戳了戳白远棠的肩膀,刀尖直入肉中,痛得白远棠不由微弱的呻吟了几声。
“咦!”
羊须男子一时脸带讶色,又用脚踢了白远棠几下,同时嘴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去,翻找其他尸堆去了。
白远棠心想,自己到底到了什么鬼地方,不仅死尸遍地,而且也不懂这些人都在说什么鬼话。
就这时候,忽然听见一人惊呼,那人指着河中一处对周围的人吱哩哇啦的说了几句,不时有几人围了上来。
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见翻滚的河水中正飘浮着一物,那物正随着汹涌的河流汹汹涌涌的汹涌过来,不一会就被河水推上这河滩。
众人定眼一看,却是一副通体漆黑的棺材,黑棺不时撞在浮尸上,最后也停在浅水处。
此时,为首的光头大汉走了过来,对这些人一阵呼喝了,这些人俱不敢怠慢,纷纷散了开来,举着火把继续到处寻找什么去。过了好一会,又有一副黑棺被河水冲了上来,正好和原来那副黑棺撞上了一起。众人只是往那看了几眼,继续进行寻找工作。
又过了好一会儿,光头大汉对身旁的几人吩咐了几句,那几人听后就走出河滩,把那副黑棺拖了上来。
不一会整副黑棺完整的裸露在众人眼前,看着这副黑棺,白远棠只觉得异常的熟悉。
一声急促的牛角号响彻夜空,同时也将他拉进回忆。
那天晚上,白远棠被一阵从远处传来的吵杂声唤醒,披着衣服起身,推开房门,看夜色,已入三更了。
各种呼喝声,马嘶声从府外的东北面传来,距离有些远,声音在风中变得模糊。隔着一间小院,隔着一面高高的围墙,往那方向看去,隐隐可见火光通明,尤其是在晚上,火光把天空照得发黄,白远棠知道那是皇官的方向。
围墙上的瞭望楼,守夜的侍卫如同一座沙雕一样,动也不动的站在上面。
不一会,府内的房门依次被推开,不少被吵杂声唤醒的护灵侍纷纷走出屋外的廊道,看着皇宫的方向。
“呜——”
就在这时,一声闷厚而悠沉的牛角号从皇宫的方向传来,如同野兽的哀嚎,响彻夜空。
此刻,他明白了过来,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但却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
牛角号每隔一柱香就响一遍,在第十三次的时候,东方便开始破晓了。这一夜响了三十三声。在十三次,破晓
是年,维永和二十五年,三月八日夜,永和帝崩于长乐宫。
这一年,白远棠二十五岁。
第二天一大早,朝中的一名乐师就来到了府上告诉他们,七日后为永和帝出殡之日,亦为太子登基接掌皇权的日子,命众人斋戒七日,熏浴更衣,以行祭日之礼,当然还有殉礼。
然后令随行的一众侍从为他们送上熏香,斩哀服等物品。
当白远棠熏浴过后,换上白色的斩哀服,推开房门走出。
只见灵侍府廊道上原来的红灯笼已换成了白灯笼,白纸上糊的桨糊还没有干,灯笼在风中摇晃,使空气中浮荡着一股淡淡的乳香味。
府上四周的守卫也不知何时披上了缟素,仿佛整座越京在这一刻披上了白衣。
这几天,灵侍府周围守卫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而他们如同被遗忘了一样,除了那天乐师过来传讯后,再也没有别的人到来过,平日的府上祭师也不见了踪影。若说像遗忘,在白远棠看来却更像风雨前的宁静。
灵侍府的后花园中,白远棠和林小琼肩并肩的坐在石凳上,两人时而看着彼此,时而看着墙外的云,此刻彼此都沉默着,因为沉默是此刻的情话。
死是什么?像睡着一样,像秋天零落之草木,像地上僵死之虫蚁,对白远棠来说更像风中扬沙,山间云散。
被告知将来要为死去的皇帝殉葬后,曾经对此感到恐惧,尽管浴火重生可当这一刻真正的到来时候,没有悲伤,也没有痛哭。却是另一种平静。
因为在入府的不久后,他们就时刻准备这一天的到来。逃跑计划,计划赶不上变化。
林小琼看着白远棠,心中在想:人死之后真的会有灵魂吗?虽然段一章的鬼故事老是鬼话连篇,但还是很吓人,对于鬼这东西,尽管平时很怕,但现在……又希望它会有。
“鬼”或许便是来自于人对死后的有所希冀,那“鬼”字确是带着私心的;相对来说,“仙”则来自于人对死亡的恐惧,当然也有对某种能力的渴望。这样一说,“鬼”倒比“仙”多几分浪漫。
正如有一句很浪漫的情话。
我这一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唯有你,我希望有来生。
……………………
又过了好一会多久,林小琼打破沉默道:“你说亲了会不会怀孕啊?”
“不知道啊,要不……我们试试。”白远棠回答道。
“嗯。”女子声若蝇鸣,唇角浅笑。
…………
若平时为发乎情而止于礼,那如今则为来而不往非礼也,所谓礼者,敬人也。
当两片轻软接触在一起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酥了一般……有些麻麻的感觉……当中还夹着一股淡淡的葱香……
半响,园中传出几句对白。
“这……这是什么味啊?”
“洋葱吧。”
“有些像大蒜。”
“这几天都吃斋嘛,食堂那来来去就这几样了。”
“嗯。”
……………………
百越国的每一任驾崩的君主,出殡前都会在天灵山上进行一场祭祀日神的仪式。因为他们觉得帝王的死并不是真的死,而是用另一种方式活着,是新生前的涅槃,是脱变前的升华,重生后就会化作神鸟追随日神而去,
凤凰山在百越国被奉作圣山,国中许多祭祀都在此山举行,亦为境内最高最大的山峰,此山纵横二百多里,有八十多峰,其中以天灵峰最高,据说天皇氏便在此峰出生,由于凤凰山顶部长年积雪,故又名白顶峰,又因越国自天皇始,历代帝王崩后都葬在此山,于是又唤作天皇陵。
据说,百越国的皇室是凤凰神鸟的后裔。以前朝国师杜存主编的《史鉴》上有载:凤凰交于盘山,逐生盘。盘山者,为今凤凰山也。盘以巨斧驱虎兽开六荒……于望河得子,逐名之为获,获即后世天皇也……获继盘古氏以治,以木德王天下。始制干支之名以定岁之所在,修德振兵,抚万民,度四方,一时百越咸归,望获强尊,举其为天皇。
永和帝驾崩第九天,即永和二十五年,三月十七日。当天日出时分,在离帝都五十里外的凤凰圣雪山上的换生坛进行祭日仪式。
换生坛建在凤凰山山腰处,是一座以三层须弥座为基底的呈正方形的白玉祭坛,七丈余宽,其四面砌有白玉护栏和开了四道垂带踏跺,而祭坛的四个角落各竖着一根粗大雕柱,雕柱顶端置有承露盘,盘上各蹲着一只可爱的小兽。
在祭坛的中央又筑起一个三丈许大的呈圆形坛台,四面亦设有护栏、踏跺和四根雕柱,只是雕柱较最外围的略小,正与外围的雕柱遥遥相对。同时在圆形坛台两旁各摆着一对半丈高燎炉,燎炉中此刻正燃烧着柴火。
永和帝的梓宫正摆在圆形坛台正中间的一个数尺来高的石台上,外面罩着一个红色丝绸套,红色的丝绸套上绣着双凤缠日的花纹。
如今,换生坛前方的广场上整齐的站着数十排护灵侍,共三百人,尽皆白袍,白远棠和段一章等俱在其中。
护灵侍两旁站着文武百官,妃子嫔妾,宫女侍从,将军守卫等则在最外围,放眼去,尽皆缟素。
众人俱朝东而立,此刻的东方天际,红日初升,日红如血,淡红日光洒在众人身上,却给场景里添了一分凄然。
整个仪式由朝中的大祭师来主持,只见此时一名身形枯瘦如柴的老者,披散着发,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左衽灰袍,越过众人,来到祭坛的踏跺前,先提左足登阶,然后拾级聚足,连步以上,混浊的双眼中却瞳瞳有神。大祭师最后站在换生坛的圆形坛台上,对着血红朝阳,背着众人展开手中的锦帛,开始宣读祭文。
“维永和二十五年,岁次癸巳,三月丙丑朔,越十七日丁酉,迎日神于圣山,天地四方,承神之德,兴甘风雨,庶卉百物,莫不茂者……”
苍老的嗓音,略带干涩,但却浑厚有力,字字清晰的传入在场数千余人的耳中。祭文所云者先是颂扬日神如何德济滋生万物,然后在永和帝其治理下安泰民安,丰功伟绩之类,同时对其的驾崩表示深沉的哀痛,又说永和帝是化作凤鸟追随日神去了,后面竟说到永和帝会在将来如圣鸟涅槃重生一样重生归来什么的。
而此时,白远棠心中却突然有一股想回家看看的强烈冲动,想看一下家中的父母兄弟,这十七年来从未回过家,不知家人们如今如何了。想不到那天的分别便是最后一面。还想有一天能像谁一样回到家中,和他们吹嘘京城中的所见所闻。
想起当时和林小琼说,逃出灵侍府,现在却觉得那时的话像小孩玩泥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三娃,他应该也结了婚,生了孩子。不知他的媳妇是不是村里的阿珍。
而如今他便要赴死了
这时候祭坛上,大祭师宣读祭文已经完毕,最后一句“呜呼,伏惟尚飨”,话毕就伏倒在地叩头行礼。众人见此,也跟着伏下身去,手持武器的将士,俱单膝下跪,行以军礼。
同时两名白衣女侍从人群中分出,托着木盘登上换生坛,分别来到燎炉前,将木盘上的玉圭,缯帛等祭祀物品投在燎炉之中,任炉中升起缕缕白烟。接着开始奏哀乐,舞俱舞,礼毕。
一个披头散发的祭师戴着一副鸟头脸具绕着永和帝的辛宫,有唱又此。上前将一碗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狗屁水往上面轻轻浇的
太子上前践阼受礼,接掌君权,年号正惠。逐众人朝向正惠帝再次跪拜,然后正惠帝上台说几句话,说感谢国家,感谢祖宗什么的,同时也感谢大家的支持,然后不会负众之所望,继而振邦兴国,当然其原话并不是这样。
待其言毕,接着又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繁锁之极的仪式礼节,最后仪式结束,整个祭日仪式花了两个多时辰,让人站得腿发麻。
紧接着,百余名扶灵杠夫上前起柩出殡,白幡作引,百官相拥,众亲相随,双将护道,哀乐伴行,法师击器诵唱,一路浩浩荡荡,同时哭声震天,当中以妃嫔尤甚。
只道前朝的后宫,今朝的怨妇,不知她们是为帝王崩驾而悲伤,还是为自己的厄运而痛哭。
白远棠等护灵侍紧跟在先帝的灵柩后面,可见那用红布罩着的梓宫周围纵横交错的搭着数十道红漆丧杠,而错落在丧杠四周的百余名杠夫由头到脚,一律黑帽黑衫,白袜红鞋,同时行走的动作十分的怪异。
他们个个踮起脚尖走,脚跟从不着地,看起来步伐十分轻盈,百余人的动作俱整齐一致,可在这种情景下,配以丧队里的哀乐,却令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护灵侍身后跟着的是正惠帝的车马队,再后面是文武百官,嫔妃侍从。
而将士守卫们则护在队伍的两侧,像是为了防止谁逃跑似的。
出殡的队伍沿着一条宽大的官道渐渐行进,这条官道专为通往皇陵而修筑的。
荒间野陵,野风把引道的白幡吹得噗噗作响,法师低声呢喃声冥器相击声交和在一起,冥纸扬扬洒洒的铺满了一路。
未牌时分,众人也未作停留,白远棠等人只是在徒步之余啃了些干粮馒头。
中午过后,天空逐渐变得阴沉,不多时竟下起了蒙蒙细雨。对此,众人丝毫不作停留,拥着永和帝的灵柩往天皇陵山上走,随着地势渐高,走着走着,雨点渐渐成了小雪花,
雪花在空中画圈圈飘飘转转的着落在众人的肩膀上,伸手去接,片刻间就融化在掌心。
由于地势较高的原因,空气愈发稀薄,呼吸开始有种压迫性的感觉,加上寒气肆虐,一些体质差的嫔妃开始呕心,呕吐等现状,甚至是晕倒。
白远棠心想《连山诀》有御寒之效,逐意念一动,体内的真气迅速运转起来,一时寒意大减。对此有些啧啧称奇。
白远棠转头看向林小琼,她清丽的小脸在寒风中微微发白。
自知其体内真气不及他的浑厚,林小琼似乎察觉到白远棠的目光,也抬起了头,一时两人目光交会间,彼此心中俱升起一阵暖意。
白远棠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林琼身旁,执其小手,真气调动,于是一股暖流沿着白远棠的手传了过去,霎时间,林小琼红晕满颊。
由此,外围的一名守卫恶狠狠的瞪了白远棠一眼,白远棠却对此毫不理会,一想到将要赴死,胸中反而更加坦然,许多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顾忌。
此时已经到达了凤凰山的顶部,放眼去尽是白雪覆盖,只有零星几处还露出黑色的岩石,道旁不时长着一颗叶细如针等松树,此处的积雪都从去年秋末开始堆积到现在的,在五六月夏天来临的时候这些雪就会溶化掉。
看着对面山峰的顶部,那长年积雪的地方白皑皑的,与下面可有一道泾渭分明雪的交界,不知何时所有衰乐也停了下来,法师也不再念经诵唱。队伍里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和女子抽泣的声音。
正在此时,有一碗口大的雪块从道旁的山坡上滚到林小琼的脚下。白远棠和林小琼下意识的沿着雪块滚落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头顶被白雪覆盖的山坡上有一条不起眼,但是让人心寒的黑色裂缝,正在缓慢的爆裂,无数细小的裂缝在雪层上蔓延。随着裂缝的蔓延,细小的雪块滚落下来,打在众人身旁。
坡上面的雪都是堆积半年余了,而且西越国地处南方,雨季较多,虽然雪层并不是佷厚,但也积了不少,纵使这只是小范围的雪层坍塌,对此谁也不敢大意。
加快脚步在雪层坍塌之时,走出范围。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这一句。
“雪崩了!跑啊!”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落在人群中,一时像水落油锅,瞬间在人群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