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资格评论我。”常石生冷冷地看着柳玉竹,弯腰就要夺过柳玉竹手中的骨灰盒,“落叶归根,老人家死后想要回归故乡,你却把他带到京城,你对得起家父吗?”
“你不懂,这也是常老的遗愿。”这个问题很敏感,没回答好就意味着柳玉竹此行是不正当的,因此她必须给出回答。
“我不需要懂,我只知道父亲如果还活着绝对不会愿意成为你手中逼迫陛下的工具。”常石生越发愤怒,指着柳玉竹痛骂道。
柳玉竹瞟了他一眼,“如果你非要把讨公道当成是逼迫的话,那我无话可说。”说完又转头看向从皇宫里面出来的太监,淡淡道:“我会在皇帝面前给所有人一个答复的。”
太监眼眸低垂,看不清表情,淡淡地说了声:“皇上召见。”
柳玉竹两条腿早已没了知觉,挣扎起身,没有成功,秋离赶紧爬起来搀扶柳玉竹。
两人跟在太监后面亦步亦趋地往皇宫里走去,雪落下,遮盖了柳玉竹留下的痕迹。
皇宫里面被清理出了一条宽阔的路,积雪堆在两边墙脚,她们踩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皇宫很大,长长的廊道,高高地城墙,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又像是一个牢笼。
柳玉竹抬起头,只能看到高墙中间的狭窄的天空,真的好像囚牢啊。
太监带着两人经过宣和殿,绕过泰和殿,再走过白玉般铺就的层层台阶,最终到达了皇帝办公的太极殿。
太极殿楼台高瓦,飞宇鹤檐,仅是地基就有两丈高,而其上的太极殿又有五六米高,以此成为整个京城最高的建筑。哪怕是站在京城城门口,角度足够好的话,都能看到这位于最中心的高耸的建筑。
太监带到太极殿门口,不敢进去,回头对柳玉竹道:“陛下在里面等你,进去吧。”
秋离被留在外面,她还不够资格进入太极殿。
而走了半个时辰,腿脚活动开来了,柳玉竹终于双腿有了知觉,道了一声谢,然后托着骨灰盒便推门而入。
“民女柳玉竹拜见陛下。”
柳玉竹一进门,把骨灰盒放在身侧,落落大方地行了大礼。
“你就是柳玉竹?”皇帝端坐在御座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的柳玉竹。“你可知敲响惊圣鼓代表着何种意义?”
“知道,太祖当年立下规矩,非大冤屈者不得敲响惊圣鼓,非报官无门者不得敲响惊圣鼓,非证据确凿者不得敲响惊圣鼓。”柳玉竹秀眉一挑,对答如流。
“既然你知道这些条件,那么你达到了吗?”皇帝哼了一声,放下手中批改的奏折,淡淡道。
柳玉竹屈膝一礼,朗声道:“自然达到了。”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满足这些条件的?”皇帝身体前倾,话语不重,却让柳玉竹感觉滔天威势压了过来,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危险至极。
也不知道是冷气未除还是被皇帝的威势所迫,柳玉竹牙齿有些颤,眼神却是丝毫不屈,抬头直视,“第一大冤屈者,义父身为一品巡按御史,为官两袖清风,却被扣上贪污的帽子逼死他乡,难道不是大冤屈吗?”
“嗯,若真如你所说,确实算得上大冤屈。”皇帝嗯了一声,不动声色道。
“其二报官无门者,义父身为一品大员,就算是犯了罪,最起码耶应该由大理寺审查,之后才是判决,而实际上义父确实直接就被褫夺官职,岂不是报官无门吗?”
皇帝目光流转,幽幽地盯着柳玉竹,“继续。”
“其三,证据确凿者,敢问陛下,义父被削为平民,义父的官邸也被大理寺查抄了吧?那么,大理寺在官邸中抄出多少银两呢,几十两还是几百两呢?”
柳玉竹轻笑,眼眸中却是一片冰冷,“判决义父贪污之罪,却连贪污的银子搜不出来,贪污来往的账目也没有,难道陛下就是这样坐在金銮殿中凭着臆测判决朱紫大臣贪污之罪吗?”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朱砂御笔啪地拍在桌上,骤然起身,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柳玉竹,仿佛要把柳玉竹给吃掉似的。
就在柳玉竹认为皇帝即将爆发时,金銮殿小门被打开,皇帝的贴身太监急匆匆跑到皇帝身边,凑到耳边,道:“皇上,常老之子在外头求见。”
皇帝眉头一掀,看了一眼贴身太监,太监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皇帝明白了,道:“传他进来。”
太监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太监的尖细的声音:“传常石生觐见。”
正当柳玉竹思考着皇帝这个举动的意味,想着如何应对时,常老之子常石生,那个刻板甚至刻薄的男子重新推开金銮殿的大门,迈步走了进来。
常石生大礼参拜,在柳玉竹身旁站定之后,皇帝开口问道:“常爱卿,你身边的这个女子要为常老鸣冤。你作为常老的亲生儿子,如何看待此事?”
常石生拱手道:“回陛下的话,这位女子未得我常家承认,因此臣认为她没有资格。再者,家父生前尚且没有说自己蒙受冤屈,又何来鸣冤之说?”
柳玉竹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也分不清常石生到底是愚忠,还是不孝了。
“常石生,在皇宫门口,我就和你说过了,凭什么需要得到你们常家认可才行?常老收我为义女,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我此来不为你常家,仅仅是为了替常老鸣不平而已。”柳玉竹眸子里满是怒火,一口银牙咬得咯咯响。
若只是在皇宫门口对她一个人说这话,柳玉竹还可以当他是提醒,但是此刻在金銮殿,皇帝面前,竟然还如此说,那么只能说明他心中就是如此想的,并且要将之公之于众了。
“呵呵。”常石生冷笑不已,话语如刀却仍旧维持着读书人的仪态,“那我也再说一遍,你不配,为家父鸣不平只是你的借口罢了,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
柳玉竹镇定自若,丝毫没有被常石生倨傲的话影响心绪,她上前一步,与皇帝对视,“我如果没有资格,那么那些被义父救下的百姓呢?他们难道也没资格吗?”
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的整齐的纸,柳玉竹在皇帝面前慢慢展开,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无数个名字,还有数不清的手印,虽然歪歪扭扭,却代表着无数的百姓的态度与信念。
皇帝沉声道:“拿上来。”陪侍小太监立刻小跑着从白玉阶梯下来,接过柳玉竹手中的万民书,又跑回去交给皇帝。
借着金銮殿中四方的大油灯,皇帝细细看着万民书上的一个个名字,百姓们大多没读过书,写的字很丑陋,但是皇帝却能从那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子看到一张张朴实的面孔。
皇帝的神色终于严肃起来,他正襟危坐,闭上眼陷入沉思,良久,重重一叹,“这些都是那大江镇的百姓写的?”
“回皇上,正是那些淳朴感恩的百姓们写的。”柳玉竹面色也是感慨,谁说百姓都是愚昧的,他们对于谁是真心为他们好的一清二楚,只是没有上访的渠道而已。
“不够,还不够!”忽然皇帝睁开眼睛,声音从一开始的不可闻到充斥整个金銮殿,“这些还不够,柳玉竹,在你眼里,朕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吗?”
柳玉竹认真地道:“民女只知道,陛下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爱民如子?”皇帝呵呵冷笑道:“朕有四十一个儿子,又有几个得到过朕的爱呢?这些年被朕赐死的废物儿子也有。”
柳玉竹懵了,她虽然在京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是父亲只是个小官,对于官场上层的东西知之甚少,更别说更加隐秘的皇家了。
如果不是皇帝亲自承认赐死过自己的儿子,柳玉竹还不知道竟然发生过这种事呢。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想到这位皇帝竟然如此绝情。
皇帝起身,踱步到御桌前,将万民书扔在桌上,道:“柳玉竹,说服我,用足够的理由打动我。”
柳玉竹沉默了,她深思熟虑过后才上金殿,自以为一些把握,但是要说帝王无情么,万民书竟然无法让他改变。
常石生适时插话道:“柳玉竹,你在此祸乱金銮殿,可曾知罪?”
“罪该当斩!”
金銮殿的大门忽然被推开,风雪呼啸间灌了进来,殿中的烛火摇曳不休,差点就熄灭了。
皇帝看了一眼灯火,对太监道:“去加些灯油,如若灯火熄灭,朕要你们的命。”说完不理颤抖着跪下磕头的太监,眯着眼睛看向擅自闯入金銮殿的人影。
“一介平民女子,仗着是白骨阁弟子,便敢在金銮殿迷惑陛下。若是他日让你攀上了哪个势力,那还得了,岂不是要翻天了?”
来人龙行虎步,即便是温度很低的冬天,竟然只是穿着单薄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