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一句我爱你,喝令你缴械,无处可逃的女子
为了你,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弃
——《为一个人的节日》
我已经上了岁数。
有一天,我把刚刚自拍的照片发到一个老友群里。一个女人浮出水面说:“我始终认识你。大家都说你年轻的时候很招风,而我想告诉你,依我看来,你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有魅力,你从前的样子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让我喜欢……”
估计每个文艺女青年看到这里,都会骂我无耻。是的,我模仿了杜拉斯的经典《情人》的开头部分。但我的模仿并无不尊重之意,我比你们更爱老杜,更爱这种缅伤的、怀旧的,又透出几分自命不凡的语调,那仿佛证明,我曾与最美好的东西,擦肩而过。
我认识韩絮时,才25岁。
那是2000年,我在腾讯社区的文学版面上做版主。当时网络社区刚刚兴起,腾讯因为率先推出了即时聊工具OICQ(也就是后来的QQ),瞬间狂揽了几十万用户,社区人气直线上升,连带着文学板块也兴旺起来。顺便说一句,我第一个QQ号是六位数的,也即证明,那时全国QQ用户,还不足百万。
如今说来已似笑谈,那时文学板块是各大网站的主打品牌,不像现在,你打开一个门户网站,根本找不到文学标签。传播信息的主要介质仍是文字,所以上网并没有太多的事可做,除了聊天,就是去论坛发帖。那真是网络文学的黄金时代。在我做版主的版面,流窜过几个后来暴得大名的写手,比如……不点名了,点名有些尴尬。
没出名的只有我,所以我如今总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有一点可以确定。那时网友的素质普遍很高,网络骗子极少,不太会出现你聊个网友结果是住在隔壁的王大爷这种情况。会上网的,或者是喜欢上网的人并不多,就像现在不让你打游戏,不让你听歌,不让你看电影,不让你用手机,你还会趴在电脑前上网吗?
我的QQ头像是个大胡子,挂在文学版面的右上角。我们这个版面有五个版主,我排在最后一位。排在第一位的是风粼。你们知道风粼的意思吗?你们不会知道。至今在哪种输入法中,风粼都不是一个现成的词。我问风粼是啥意思?风粼说,风的波纹。风粼说,你能看到风的波纹吗?
我看不到。
风粼有句话被我们当成笑料。他说,我就是手下有十万ID的风粼。
他没有夸张。每天都有几十个人来加我,我一般只加女生,男生若不是在版面上常出现的ID,坚决不加。加了女生我也不太聊,没时间。我要推荐帖子还要写帖子。
那年月论坛的版主不好做,写得不好,马上就会窜出一堆人不认识的ID拍砖,碰到高手,会把你拍得颜面尽失。而版主,连封号的权力都没有。能封号也没用,那时QQ注册毫无门槛,一分钟能注册三个号,人家随便换号骂你。版主不写贴也不行,论坛里游荡着无数渴望出头的写手,你总也不出手震慑他们,他们会点名挑战你——你不会写,凭什么当版主?
在这种险恶的局势下,我哪有闲心陪女生聊天,尽管我是个聊天高手。
我在东北小城的报社工作,小名叫记者。上世纪末写新闻仍是手写,写完了编辑涂涂抹抹改一下,然后交给排版室打字、排版、校对、发模。排班室都是年轻人,我没事去闲扯,经常看到他们挂在网络聊天室里聊天。看了一阵我注意到一个问题:他们不会聊天。
他们通常的聊天路数是查户口和聊家常。你是男是女,你多大了,你在哪里,你家几口人,你吃饭了没,等等。和你在楼下碰到邻居王大爷聊的内容差不多。网络带来的自由感,一分一毫都没有体现在他们的聊天中。在我看来,这种聊天简直对不起互联网这个高科技的东西。
可我不会打字。我大学时熟记的“王旁青头兼五一,土石二干十寸雨”到了实际操作时,常常让我怀疑自己的手有残疾。对面已经说出八句了,我这一句话还没打完。拼音输入法则太寒酸。我们排版室的工作人员,全部用五笔,好像那是一种很高尚的操作,谁要用拼音,就有南郭先生之嫌,就像我的大学文凭出自于立交桥下办假证的小贩之手。
三水哥拯救了我。三水哥是我的同事,他父亲有一本全国作协的蓝皮会员证,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他老人家很欣赏我的文字。三水哥遗传了其父浪漫的个性,正和一个跑到南方赚钱的三陪小姐恋得死去活来,他们常常会在网上交流。我坐在三水哥身边,第一次见识了传说中的“二指禅”,他左右手的食指飞快在键盘上跳动,一行优美的汉字出现在屏幕上。
“一月一次吗?”他正在聊天室里胡闹。对方网名叫“女人流血不流泪”。
“滚!垃圾。”
我和三水哥掩口葫芦而笑。这才是聊天嘛。
我用了一个月时间,在网吧练就了二指禅神功,可以磕磕巴巴地临屏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