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海面上,轮毂碾过细碎的波浪,粼粼的水滴倒映出幽暗的月光。
在海浪间迤逦前行的是一驾华美的唐式木车,由两匹奇异的黑纹黄马拉着,在月色下迅捷地移动。两匹马颈首雪白,身上长着虎纹似的毛皮,一条红尾自由摆动。马鬃生风,四蹄发出清脆的水声。
左右两名骑手身穿宫廷古衣,一青一黄,青衣人手持一盏纸灯。波分浪涌之间,烛火缥缈,灯身摇荡,却始终稳稳地拿在手里。黄衣人袖袍宽大,戴着高高的纱帽,左手持辔,右手扬鞭,驭马踏浪而行。
青衣人腰间悬着一个两指宽的木牌,系在乌金色的腰带上,上书“掌灯”二字。黄衣人腰间也有木牌,上书“舆乘”二字,笔体皆是锋利的小篆。
车门的前方,悬架着一盏青铜雁足灯,其焰幽暗清透,无烟无色,迎风上立。下缀流苏,缠绕珍珠丝羽,帘幕绣凤凰鲤鱼,一振而奇香浮动。
夜风吹动黄衣人的额发,他用手背把头发扒拉到一边。垂下手,把鞭子挂在鞍袋上,从袖底不慌不忙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锁屏,放了回去。
青衣人转过脸,问道:“几点了?”
“八点十分。得快点了,好多北监的都接上人了。”
青衣“掌灯”仰起头,一阵风吹来,他赶忙用右手扶住高高的帽子,埋怨道:“跟你说早点出发,你非要玩万德兰,现在赶不上了吧。”
“没关系,”黄衣“舆乘”拍了拍马背,“大不了叫鲁鲁和波波快点。”
“你敢催它们?”青衣人嗤笑了一声,“老霍要是看见它们身上有一道鞭印,你又得去洗鹿蜀池了。”
“我可以‘抽空响’,吓吓它们啊。”说着,黄衣人拿起鞭子,右腕快速抖动了两下,鞭子在空中抡成圆弧,响亮地振了两声。如春雷乍响,风中霹雳,其音久久不绝。高空中的海鸥在一片“嘎嘎”声里分飞四散。
两匹“鹿蜀”只是鼻子哼了哼,仍然不紧不慢地跑着,没有任何反应。
“你看看,它俩早就学精了,熟悉你的套路了。”青衣人白了他一眼。
黄衣人无奈地拿出手机,看着地图,上面有一只小乌龟,在海里慢悠悠地爬,这就是他们的位置坐标。他叹了口气,拙劣地转移话题:
“你猜是个学弟还是学妹?”
“这上哪猜去?反正身份肯定不一般。接新生过龙门本来就最重规制。当年接我的就一个‘掌灯’的学长,牵一匹鹿蜀。可你看咱这位,添了你这个‘舆乘’不说,还多了驾唐车!唐车诶,这可是上大夫的规格啊。”
黄衣人也挠了挠耳朵,不确定地说道:“难道是四大家族的?那也不对啊,四大家族谁没有自己的车马?不用咱们接啊。”
青衣人撇了撇嘴,说:“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四大家族的旁支,没什么牌面,但又爱摆架子。家里不给配,就花钱从学宫订了一副咱们的车马。”
黄衣人把手缩到袖子里,裹紧衣服,好像有点冷。
“要是个学妹的话···”
接下来他叨叨咕咕了一大段话,青衣人好像没怎么听,只是皱紧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烦恼的事。半晌,青衣人自顾自地说道:“这些世家旁系子弟一个个都是毒瘤。身份、心谕、血脉都没什么可称道的,却还死要面子,一副高攀不起的样子。你看人真正的世家,那才叫风度。”
黄衣人见他对学妹不感兴趣,只好继续附和他的话题:“是呗,就像首座那样的。”
青衣人瞪了他一眼,说:“谁说他了,我说的是盟主。”
“嘿嘿,”黄衣人干笑两声,“政见不同,我不跟你争。”
青衣人不置一词,两人最终还是把话题转到学妹上去了。夜风把细碎的话语吹散,只留下木车有规律的轮毂声,吱呀作响,格外清晰。
雾渐起,车马在湿冷的雾气中迤逦前行。迷迷茫茫过了半个时辰,青衣人晃了晃灯笼,四周空空荡荡,不知方向。
“老孔,看看地图,这是到哪了?”
黄衣人搭起手四处张望了一下,摇摇头,只好拿出手机,在上面点了半天。
“咋了?”
“没,没信号?”
“不可能!”青衣人大声说道,“稷下的手机会没信号?”
黄衣人摇了摇手机,苦着脸说:“真···真的,你看。”他把手机举到青衣人面前,只见那个小乌龟还在海中央,一动未动。
青衣人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觉得有什么不对,拽紧缰绳,勒停了鹿蜀,鹿蜀呼哧喘着气,蹄子在水面上敲了几下,荡漾起黑色的涟漪。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他们已经停下了。但静默的雾气中,依然传来清晰的马蹄声,渐渐由远而近。青衣人和黄衣人对视一眼,手向各自的衣服中伸去。
马蹄声靠近,但速度也降下来了,青衣人拍了拍鹿蜀的背,这是让它准备移动的命令。
雾气中逐渐显现出两个骑手的身影。一男一女,都穿着黑色的风衣,年纪不大,身下两匹鹿蜀看起来比他俩的健壮得多。
“你们···”青衣人没有掏出怀中的枪,眼前的人看起来不像堕落者或者什么别的威胁。但他也没有松开握柄,黄衣人的余光在看着他,也没有掏枪。两人如果出手,必须要协同,在第一时间攻击同一个目标,但又不能让对手看出来目标是谁,所以都引而不发。
“无线电静默。”两个黑衣人亮出了手里的牌子。牌子只有几寸见方,上书一个篆体的“地”字,在暗夜中散发出淡淡光华。
青衣人一怔,马上松开枪,两手指尖相接,双臂在面前比了一个山形,低下头。黄衣人也赶忙如法炮制,两人齐声道:“执事!”
黑衣男子将手臂随意地横在胸前,像是还礼,便放下了牌子。
“现在开始由我们接管新生的护送任务,‘掌灯’过来驾驶这辆。”
说完,向身后指了指。
青衣人偷眼一瞧,两个黑衣人身后,也牵着辆一模一样的唐式木车。忙道了声“是”,迅速下马换车,两名黑衣人也都下马,上了身后的木车。临上车之前,把青黄二人的手机都收走了。
黄衣人依然驾驶原来那辆,交接的时候,他给了青衣人一个眼色,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青衣人明白,那个笑容的意思是:咱们俩,太天真了。
这可不是什么大家族的旁系成员。宗门长子?呵呵,宗门长子也没这个资格。无线电静默,外加两名地宫执事护送,还安排一辆假车故布疑阵。这已经不是迎接了,而是严密的保护。
这是学宫从没遇到过的大人物。
黑衣男子从车里探出身,敲了两下横辕。青衣人回身,黑衣男子递给他一个物什,青衣人一愣,忙接过了。那是一条漆黑的鞭子。
“半个时辰内赶到。”
黑衣男子撂下这句话,一把关上了车门。
青衣人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鞭子在手里捏了捏,铁一般坚硬。
夜空下,一道鞭影如新月般挥落,鹿蜀“咴咴”惊叫,茫然失措,像是遭了从没挨过的剧痛。这一手立竿见影,剩下的那匹打了个寒噤,鼻子“呼噜”两声,摇头摆尾,仰天嘶鸣,四蹄生风,带着马车一头扎进了沉重的黑色雾气里。
——海国·日知录——
无线电静默:海国行动口令,源自二战时期秘密任务用语,现指关闭一切电子设备。收到此命令的海国人员需要立刻关闭一切联网设备并上交,直到上峰解除静默命令。
——《稷下守则·行动纲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