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利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敢作声。
快艇很快靠近了巨舰,巨舰的轮机已经关闭,正在缓缓漂动。有几个人拿着手电筒往下晃了晃,莱利捂住眼睛。兰德斯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他拿起一根绳子把裹着黑纱的尸体从头到脚捆好,上面缓缓垂下来一个笼子。看到莱利还在愣神,兰德斯喝道:“嘿!干什么呢?搭把手啊!”
莱利赶忙“哦”了一声,抬起尸体的脚,两人把尸体搬进笼子里,莱利觉得颇为沉重。
合上笼门后,笼子被缓缓吊起。上面的人也离开了。
兰德斯看了一眼表,重新发动轮机,快艇向岛上驶去。巡逻舰也很快调转方向,遁入夜幕深处。
莱利闷不作声,心里却在盘算着。调动护岛巡逻舰,这绝对不是他的队长兰德斯能做到的,也就是说,只剩下一种可能。
兰德斯一屁股坐下,靠到舵盘上,点起今晚的第三根烟,饶有兴趣地看着沉吟不语的莱利,吞云吐雾。
“现在知道这是什么买卖了吧,买主呢,我不清楚,但卖主咱俩都认识。”
莱利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繁星。
“是咱们的人。”
“没错,很审慎的回答,看来你也没有太笨。”
兰德斯在栏杆上磕了磕烟蒂,火星儿随着海风飘走。
“你叔叔还在岛上的时候,管咱们开的这条船叫死灵之船。你也可以换个名字,反正我是觉得挺不吉利的。至于军舰上的人呢,管我们叫‘血舟’,就是把‘血’送出去的船,这名儿就起得妥帖多了。”
海风吹动着莱利的头发,他扒拉了两下。
“我还有个疑问。我只听说‘临界者’的血是善恶果的原料,但‘越界者’的血可是毒药啊。要是想做善恶果,随便抽点岛民的血就行了,为什么要把越界者的尸体送出去?”
“这跟血统有关,对咱们这种人来说,那确实是毒药,但我听说,在那些阿尔法级别的大人眼里,那个是——”
“世间最美的甘泉。”兰德斯悠悠吐出一个烟圈,一副神往的样子。
“当我第一次听见它的名字,就被吸引住了,”兰德斯摊开双臂,仰望着夜空,“恶之花,多么美丽的名字。在古老的年代,它又被称为‘血圣杯’。据说有着冰冷与炽热两重快感,喝下去之后,产生的幻想更是···啧啧啧,可惜啊,老子无福消受。”兰德斯又抽了一口,似乎要弥补他的遗憾。
“越界者的数量有限,你们更大的生意,恐怕还是善恶果吧?”
“你的脑子终于灵光了,这个事儿呢,我过几天再让你上手。岛民日常的抽血化验,都会送出去。只不过不用我们来做了,每月给养船来的时候会统一收,做好入库就行。”
“那裁判所难道不管你们吗?”莱利终于忍不住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兰德斯闻言,眯缝着眼,透过烟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觉得那艘军舰是谁派来的?”
莱利瞪圆了眼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海上的夜风寂寞地吹刮着,让他打了个哆嗦。慢慢地,他垂下了头。
“真没想到,”莱利的语调有些沉重,“这么大的事儿居然如此堂而皇之。”
“最大的犯罪,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兰德斯嘬了个烟圈,抛出一句颇有哲理的话。
靠在船尾,凝望夜空下的先贤岛,莱利想起了它另外一个广为传诵的名字,乌托邦。相比“应许之地”这种从古籍中摘录出来,还带着一丝尘土味儿的宗教美誉,前者更能形象地描述这里的荒诞气氛。从古至今,人类都倾向于把那些异己者与自己分隔开,立起有形无形的墙,将一块贫瘠的土地圈住,命令那些危险分子:就待在这儿!然后巧立名目,给他们起各种各样羞辱的名字,比如“骗子”、“小偷”和“强盗”,以昭示对方与自己有天壤之别,好像墙外的人都是一诺千金、自食其力的正人君子。
只不过现代人又多了一个花活儿,他们在鄙视、排挤、嘲笑墙里人的同时,还能想法从他们身上牟利,包括但不限于赚点名声。就像古罗马人一开始观看斗兽只是为了找乐子,后来也学会了下注赚钱。而一位君王若是特赦了某个杀死狮子的勇士,史书便要大书特书,诸如“仁君”、“贤王”之类的头衔,连篇累牍,给足了面子。
不过莱利没工夫想这么多,他忧心忡忡的是眼前这桩稀里糊涂的“买卖”,他知道,趟了这趟浑水,再想出来,可就难了。运营官、护岛官,还有这位塌鼻子队长,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不一定俱荣,一损肯定先损的是他。
“我说队长···”
莱利刚想挑个话头,忽见夜空中绽放了一朵蓝色的烟花,来自岛的方向。
兰德斯的脸也映成了蓝色,镜头好像变成了慢动作,他的头刚往回转了一半,一股突然到来的气浪就将他顶飞,炸起的水柱从天而降,连人带船淋了个透,海浪剧烈摇动着船身,好在没有翻。
疯狂的小快艇一落回水面,就换了个方向,继续狂飙。莱利在满是水的船里爬行着,关闭了发动机。
“见鬼了海神!怎么回事?”水中冒出兰德斯的头,张口就骂。
“好像是岛上···炸了。”擦了擦脑门的水,莱利怔怔地望着小岛,吭哧瘪肚地说。
——海国·日知录——
善恶果:
含有海噬细胞的血液经过加工后的制成品,在海族中颇为走俏,甚至流入陆生人的市场。在古代,有“乌金涎”、“血圣杯”等称呼。虽然海国一直在打击善恶果交易,但收效甚微。
——《21世纪海国百科全书·社会卷》
“就像一把上膛的枪抵在我的嘴里,但我还是喜欢那股金属的味道。”
——罗特·卡蒙
前裁委会委员,因涉嫌饮用和贩卖善恶果,于2002年被捕,投入冰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