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室。
清水混凝土的墙面被凿开十字形的孔隙,耶稣就处在十字的中心。光透过孔隙照进暗室。
修建这座忏悔室的海族建筑师参照了安藤忠雄的作品——光之教堂,但角度没有选好,导致教堂中暗影的部分要远大于那微弱的光,绝望与悲哀的气息过重,看起来像是历史上针对异族的审判庭。
黑袍女子就立在主耶稣的面前,在暗影之间。
教堂里忽然投进一束光,门开了。
“瑞秋。”轻柔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
兰姐按住婉晴的手,示意在门外等她。自己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铁门慢慢掩上。
忏悔室里重归幽暗。
两个身影静静伫立,兰姐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更希望那不是耶稣像,而是复仇女神,对吧?”
瑞秋没有回答,等了一会,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没忘吧?”
“从来没忘。”兰姐的声音清冷、决绝,跟刚才大相径庭。
“那就好。抱歉,没去参加你的葬礼。”
“我现在参加的才是真正的葬礼。”仅有的光芒照亮了兰姐的下半边脸,看不见她的眼睛,只看到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声音不很稳定。
“真正的葬礼缺少一位牧师,就由你来吧。”瑞秋斜坐在桌子上,翘起雪白丰腴的大腿,当然,在暗室中,只有一缕光芒照清了她的脚踝。
她拿起一杯暗红的液体,倒在舌尖,咽了几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从来不喝红酒的。”
“这不是红酒,”瑞秋的笑容有些诡异,她的金发在苍白脸色的衬托下更加耀眼夺目,“这是世界上最甘美的液体,最圣洁的毒药,是他们费尽心机,却又可望不可求的东西。”
“你喝自己的血?”兰姐的身体轻微战栗,用力说出最后一个字。
“你干嘛?”瑞秋瞟了她一眼,这时她的脸一半处于光芒下,一半还在幽暗里。她似乎已经有点醉眼惺忪了,“既然最后都要给他们喝,我为什么不自己喝呢?神圣的‘恶之花’,哈哈,我觉得很好。”
“你必须得保持清醒,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兰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很清醒,不会跑到街上**的,”末了,她又加上一句,“清醒地足以杀死那些刽子手···两次,啊不,三次。”她竖起几根手指,好像有些难办地数着。
“你不能杀他们。”兰姐深吸一口气,说出这句话似乎需要很大的决心。
“我不用杀,我的仇恨会刻在血液里,刻在每一个细胞的碱基对里,在他们喝下去的瞬间,就能感觉到,我在用刀,一点点地,割着他们的灵魂。”
瑞秋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看起来很开心。
“他们的灵魂倒是毫无疑问的堕落了,你想怎么割就怎么割。”兰姐缓步走下梯形的半圆座厅,走到阴暗交界的地方,她看到了瑞秋的右眼,那个冰蓝色的幽深瞳孔。
“这么快就开始了···?”
“是啊···所以你也赶快吧,神父。”她用的是father这个词,两人的对话经常是英语中文混杂,甚至还夹杂着几个其他语种的词汇,这在海族内部也是正常现象,多用于不同母语的海族成员之间的交流。记忆天赋和种族大融合造就了这门奇怪的语言。
兰姐站在主耶稣的下方,背后的光让她的面庞看不分明。
“就要一句就行了。圣卢克知道,他会宽恕我的。”
瑞秋柔弱的身躯匍匐在祷祝台前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锡金酒杯翻倒在地,渗出的红色液体在光洁的地面上沸腾着。她左腿光洁的小腿肚沾上了这种液体,像被灼烫一样红肿,但她好像没有感觉。右腿蜷曲在阴影中,比寻常臃肿了许多,她掀起修女袍,有点艰难地把腿遮住。
“以十三门徒·圣卢克的名义,尘归尘,土归土。”兰姐念诵着,手放在一本书上。
“尘归尘,土归土。”
“阿门。”
“阿——门。”瑞秋跟着念诵,但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咳嗽结束,她才补上那个尾音,呼呼喘着气。
兰姐放下手中的《该隐书》,台阶下匍匐的人虔诚地双手合十,放在额前,贴着冰凉的地面,间杂着急促的喘息和小声的咳嗽,嘴里喃喃自语。
看见这一幕,兰姐觉得有些讽刺,她这个无神论者经历了一场体面的十字教葬礼,而这个圣卢克的虔诚信徒却只能盘缩在一方阴暗的斗室,接受一个外行神父的临终忏悔。
“愿主保佑我的敌人,直到他们死于自己的罪孽。”瑞秋加上了一句自己的祷词。
仁慈的上帝还有圣卢克听一听吧,这真是一句无可厚非的祷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