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乒!一枝花瓶飞出门外,摔了个七零八落。
“还没找到?饭桶!都是饭桶!一个小屁孩都看不住,你说说你们还有什么用?”一个女人气势汹汹的叉着腰,对着底下人破口大骂。
大厅上下一片肃穆,没人敢触这个霉头。老管家心内也着急,但眼看上下也就只有他能开的了口,遂上前劝道:“家主也别太动气,许是少爷贪玩,我们人手已经出去找了,相信过不了多时,就能找到。”
看有资历的老管家这么说,那女人的气息明显平复不少,她在首位落座,端起茶一口饮尽,复把杯子重重的摔在桌上“元长生!你个小兔崽子,让我找回来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
被掳到土匪窝的元长生突然感觉双腿隐隐作痛,活动一下被捆麻的腿,心里不住的后悔。不是后悔跟姑姑闹脾气,而是后悔以前没有听姑姑的话好好练功。被土匪掳来,自己的性命应该是无虞,回去之后可就生不如死了。要让姑姑知道他被土匪掳了,不仅土匪得掉层皮,他也得被扒层皮。
看守他的土匪在那喝着小酒,商量着“给元家送去信了没?”
“急什么?再晾两天。他们越急,我们抬的价才能越高。”
“老大英明!”
……
“哎,小二来两盘牛肉。”
“好嘞!”
“唉,小哥,打听个事儿。你知道这儿顶有钱的元家在哪吗?”
听到这话,小二认认真真打量这两位客人,却是一男一女,男的高高大大,穿着古怪,背上背着一把巨大的剑,样貌甚是英俊,只是微低着头,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问话的是那个姑娘,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很是可亲,正看得出神,突然感觉到一阵威胁袭来,转目一看,唬了一跳,那刚刚感觉气质平平的男人眼底阴鸷,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待再细看时,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间觉得奇怪,这小二已经和顾辞“深情对望”好一会儿了,于是忍不住提醒“咳,小哥”我问你话呢!
“奥”那小二恍过神来,觉得背后冷汗津津,忙敛了心神乖乖答话“要说这蓝山县姓元的,那可多了去了,您要打听这顶有钱的,只有这一家,就在西门巷,他家高门大户占了半条街,您出门走两步就能碰上一间他们家开的铺子。”
“他们家生意做的很大么?”此间摸了点碎银子给小二。
小二顿时眉开眼笑“这元家世代经商,到这一代尤其红火,真真是难得。”
“怎么个难得法?”看那小姑娘托腮听的认真,小二说的更来劲,索性把个水壶一搁,一心一意阔谈起来“您道现在这元家当家的是个什么人?竟是个女人!这女人名叫元识音,是元家正经的大小姐,元家老两口早些年一齐仙去了,留下一儿一女,长子元识初,次女就是这元识音。元家二老去世时,长子未及弱冠,不过15岁,次女更小,还是个7、8岁的娃娃。那元家是自元老那一代搬来我们这落户,通共夫妻俩人和几个老仆从,亲戚族人一个没有,那生意又刚刚做起来,突然没了当家人,日子很是难过,没想到这元识初竟很有本事,白手接过这担子,过了几年生意居然越来越红火!后来这元识初长成人,却迷上了个窑姐儿,还正儿八经的娶回家作正室,当时可让人看足了笑话。不上两年,小夫妻俩个便有了娃娃,可惜孩子还没断奶,两夫妻又一命呜呼了。”
“又去世了?是生了什么病么?”此间接口问。
“这个啊我也不清楚,坊间有传闻说是仇人寻仇,但也没听说元家和谁结仇。总归是命不好,两代人不得善终。后来这元识初的妹子元识音就当了家,据说当时她已经和镇边将军的儿子订了亲,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嫁从夫,就不好干涉元家生意了,为了继续作主元家,她硬是把亲退了,熬到现在,元家家业是越做越大,这小姑娘也熬成老姑娘咯!”
“她就没再结亲?”此间心里倒是对这个独身撑起一个大家的女人佩服起来。
小二摆摆手“结亲?要说这元家姑娘,生的确实不错,但是这脾气,啧啧,一般人无福消受,出了名的泼辣,加上这年纪渐长,快三十岁的老姑娘了,她自己也放出过话‘终身不嫁’,因此就一心一意作主元家,抚养幼儿。到现在声名在外,眼红她家生意的都暗暗讽她,说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此间低头想了一回,问到“她既没有成亲,哪来的孩子?”
小二拍膝笑答“您说的怕不是元家独苗元长生罢?前头提到的,那是她英年早逝的哥哥的独子,是她亲侄儿,现在不过十二三岁,听说淘气的很,闹走了好几个夫子。”
细想一回,没差。此间把帐一结,和顾辞向西门巷去。一路上果然看到许多铺子门上都挂了个元家的牌子,看来这元家在蓝山县很吃得开。
“到了!”元府二字高悬,朱门大大方方展开,果然阔气的很!此间将手一拍,上前招呼门房,本打算把写着“元少爷被西边山头的土匪掳走”的字条交了手就走,瞥一眼府内,却突然恍了神,看门的觉着奇怪“姑娘?姑娘?”
此间反应过来,临时改了话头“我要进去,呃,我是说,我要见元家当家的,我有你家小主人的消息。”
那看门的立即警惕起来,和里面人嘀咕两句,那人进去不一会儿,同一个管家装束的老头出来,那老管家展手一个“清”,将二人领进府。
元府极大,路上此间暗暗拉顾辞衣袖,眨眨眼。你看到了吗?
顾辞面无表情微微点头。看到了。
穿过几个角门,总算到了正厅。那首位坐着的女人,圆圆眼睛圆圆脸,端的是可爱可亲,只是穿着深色衣裳,刻意把脸色沉着,削弱了几分天生的幼态,多了些沉稳大气。这应该就是那位元识音了。
此间这边暗暗观察对面的女人,首位上的元识音也在打量面前之人。一男一女,男的高大沉静,低着头立于女子身后,只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颌,背上布包着的剑柄露出肩头,看起来是个习武之人。那个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只到身后人肩膀,一打眼看去只觉得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让人心生好感。
“请坐。”待两人坐定,元识音单刀直入,问“二位有我家小儿的消息?”
“是”也不等她问,此间一口气全说出口“我们昨日从西边来此,在郊外看到一群山匪掳了个孩子,听他们口气,掳的是个姓元的少爷,我们本来想出手相救,耐何对方人手极多,足有十多个,都是大块头,我们两人量之不敌,不敢出手,急急忙忙赶进县里找这被掳之人的家人,所以打听来此,第一时间告知消息。”
顾辞挑了挑眉,明明不是这样,土匪只有四个,而且我们打的过,只是看着警告式拉着他袖子的小手――嗯,此间说得都对。
元识音沉吟不语,半晌一拍桌子“老邢,把暗卫都召集起来,派个人去报官,其余的都给我上西边暗暗打听,看是哪个山头那个寨的土匪,敢绑我元家的人!”说完急匆匆要出去,又转过头来“二位如果没别的事,不如先在府上安顿下来,等成功救出小儿,再摆酒酬谢二位。”说完使了个眼色,老管家会意,道了声“请”,一个人引路,几个配刀的护卫在后面紧跟着。这是要囚着我们?不过没关系,本来就没打算现在走。
此间在房间内踱来踱去,一刻不宁,嘴里碎碎念“怎么不见了呢?刚刚明明看到了呀?哪去了?”说完猛的抬头“顾辞,你刚刚说过你也看到了是吧?”
顾辞乖乖点头“一男一女,两个亡灵。”
“你也看到了,你也能看到?估计是起死回生的原故。顾辞,有一件事你得知道,我不是正常人。”
顾辞点头,看出来了。
此间一撇嘴“我的意思是,我和凡人不一样,我不是人,不是仙,也不是妖魔鬼怪,我是个奇怪的存在。”
“每次我醒来,只知道两件事,我的名字,我的存在。”
“我没有凡人的生、老,但是会经历病、死,我死后不会入轮回,但也差不多,以同样的身躯和灵魂复生而已,只是会丧失‘前世’的记忆。”
“我的一生可以很长,长到改朝换代我仍存在,也可以很短,一场病,一把刀就可以杀死我。”
“我不知道这是我第几次复生,反正没有记忆,每一次都是第一次。”
“这一次,我活了83年”
“这80多年里,有一件事我一直在做”此间按着因一时间接收太多信息有些呆掉的顾辞的肩,平视他略显迷茫的眼睛,一字一句“补魂。”
“这一次我醒来的时候,肉身完整,魂魄残缺,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收集合适的干净的魂魄,为自己塑魂。没有魂魄,何来神识。”
“但是你不一样,顾辞,你不一样。你也是个奇怪的存在,在墓里我没有感觉到你的魂魄,你醒来的时候也没有!太奇怪了!你居然可以没有魂魄而有自己的意识!”
眼看此间越说越激动,眼睛瞪得大大的,简直要贴上他的脸,四目相对,顾辞的喉结不由自主轻轻上下滑动。
深吸一口气,此间站直身子,继续说“今天你也看到了,元府有亡灵徘徊,那其中一个亡灵与我的残魂甚是契合,我留下来,就是要找到那个亡灵,与其交易。”
此间的气息突然远离,心跳不再那么剧烈,却隐隐有些失落。但还是虚心接口问“交易?”为什么不直接抢?亡灵而已,虽然有点难度,但也不是捉不住。
“在人间就要按人的规矩办事儿。我要的只是魂魄中最纯净的一部分,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一处干净的灵魂,有的人上一世至纯至净,下一世却污浊不堪。徘徊于世的亡灵都是对人间有执念,每个人的执念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因为放不下某个人,有时候仅仅是因为错过了一场花开。”
“我与他们作的交换就是为他们消除在人间的遗憾,让他们安心去投胎。作为代价,他们需要付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你的魂魄很破吗?”顾辞突然问。
此间怔了一下“一开始是,现在好多了。”
“所以顾辞”此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要帮我。”
“这是待在我身边的代价。”
“我给你信任和不抛弃的承诺,你,待在我身边的时候,给我你的一切。当然,我说过,如果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只是应该知会我一声。”
“听懂了吗?”
她靠的太近。扑通扑通,那仿佛要冲出胸膛的心跳,是他的。她就这么不容置疑的占剧他眼里的每一寸,一字一句,带着蛊惑。他只能木木的点头,看她倏地笑靥如花。
――
“回来了!”
“小少爷回来了!”
外面吵吵嚷嚷,老管家忙忙迎上去,看被护卫扛在肩上的小少爷未伤分毫,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又瞧出当家的声色不似往常,看来小少爷这回是真的把他姑姑惹毛了。元识音把绑来的山匪自己亲自审一遍才让人交给官府。处理完了几件紧要事,她疲惫的按按眉心,稍微喘口气又招呼护卫“长生呢?”
“禀家主,少爷还在祠堂跪着。”
“我去看看。”
长生心知自己这回是触到姑姑底线了,现在老老实实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说是列祖列宗,其实只有三个牌位,最上面是自己未曾谋面的祖父母,面前的,是同样未曾谋面的亲爹,至少他是毫无印象。长生越看越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从小就觉的这祠堂不对,现在长到十三岁仍然这样觉得。
“元长生!”一声断喝在身后炸响,是姑姑。
“姑姑我错了。”长生头一垂,眼圈一红,嘴一瘪,声音要从喉咙里压出来,这全套讨饶方式屡试不爽。
但这回失效了。
等了半晌,没有熟悉的说教苛责,什么都没有。长生悄悄抬头,怔住,怎么会,姑姑怎么会,哭?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像在发呆,如果不是眼泪不可自抑的话。长生慌了,他跪着用膝盖蹉过去,紧紧抱着姑姑的腿,急得拉开哭腔“姑姑你怎么了?长生知错、真的知错了,你别哭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一定改,再不调皮,我,我好好学文练武……我再也不敢了,姑姑你别吓长生呜呜……”
元识音因为担心,昨晚一夜没睡,今日又忙了一整天,可谓是心竭力尽,本来是想着好好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可看着长生跪在哥哥牌位前,不知怎的,心上一阵委屈,眼泪不受控制的就下来了,把个长生吓得慌里慌张认错。
长生感到一阵温暖抚摸自己的头,姑姑的声音轻柔又疲惫“起来吧,去洗漱一下,呆会儿饭桌上见见两个恩人。”
“恩人?”
“嗯,他们告知了你被绑的消息,而且,他们看上去不是泛泛之辈,可结交。”
……
饭桌上此间和元识音两个聪明女人打哈哈,倒也融洽。
此间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漫不经心瞟一眼挨着长生一左一右虚虚飘浮的一男一女,那男子一副清俊秀才样,在长生和元识音中间坐着微微笑,面貌分明是放大版长生!那女子容貌清丽,削肩薄背,脸侧向长生一脸慈爱。
聊到一定火候,此间假装随口一问“长生都这样大了,你倒还是少女模样,哎,长生父亲呢?”
首位的元识音有一瞬间的僵硬,那夹心饼干一样的一男一女也转过脸,眼含探究看着此间,此间内心:稳住莫慌。
元识音不愧是一家之主,风度极好“长生是家兄遗子,大概是怕我一个人在世间寂寞,所以留下个小麻烦陪我。”此话一出,除安静得像空气一样的顾辞外都一齐将目光投向她,尤其是她身旁的幽魂男,敛了平和的微笑,隐忍又复杂的看着元识音勉强一笑,斟酒举杯,一饮而尽。
此间想趁热打铁,既然不要脸的揭了别人伤疤,不如揭彻底一点。不待开口,被一声粗犷的“音音~长生没事吧!”打断,只见一个男人闯入。
老管家明显放水的拦了几下。
那男人急了“邢叔你让我过去,我得看音音安全才放心!”边说边挥手“音音啊~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啊?我可想死你了!”元识音一听声就“突”的站起,听到后面脸一阵红一阵青,长生更激动,直接扑过去想给男人一个熊抱,却扑了个空,那男人敷衍的拍拍长生脑袋,急急忙忙冲到首位,连桌上还有两个客人都未看到,摊开臂膀边喊“小音音~我想死你了!”
下人及那一男一女俩幽魂都忍俊不禁。
元识音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由紫转黑,咬牙切齿“邱,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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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在祠堂百无聊赖,老老实实跪着反省是不可能的,他从来都是“我错了,下回还敢。”
看着自己老爹的牌位,怎么看怎么不爽,干脆一撇嘴坐在地上,喊“爹――”,复又轻唤,“娘”,眼泪扑簌簌,他不明白,为什么祠堂里只有爹的牌位,娘呢?小时候,姑姑给他讲的睡前故事就是老爹成长史,对娘只字不提,好像他就单靠爹生出来似的。尽管从来没见过亲爹,但在他活在姑姑一遍遍深情演绎中,而关于娘,姑姑勒令上下不许提起,他曾经小心翼翼问过“那我娘是怎样一个人?”姑姑一声不吭,足足晾了他半个月!还断了他所有零嘴!吓得他再不敢提。
“我长那么好看肯定遗传的娘亲!”
“姑姑这么暴躁,我爹肯定好不到哪去。”
“姑姑是母夜叉,爹就是公夜叉。”
“喔哈哈哈哈哈!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呀~不要不要~”
……
看着自己儿子捏着嗓子自言自语自导自演的如此投入,元识初当然是想……抽这个小兔崽子,什么母夜叉公夜叉?自己文质彬彬妻子又蕙质兰心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这是对自己死去的亲爹应该有的态度吗?旁边的妻子捂着嘴笑,笑着笑着流了泪,长生,娘也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