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疲倦打了个哈欠,问我,姑娘,你要去哪里。我给他递去仅剩的一支烟,就像一对儿互相安慰的苦人。
一路上司机师傅说个不停,祖籍是哪里不清楚,上世纪祖辈来到北京拉洋车,而他现在开出租,算是子承祖业。以前开白班,最喜欢绿色,多几盏绿灯就会多一份收入。后来妻子绿了他,离婚后开始讨厌绿色,就换到了晚班,夜晚的北京街头也有红绿灯,但他说夜晚的乘客往往比较健谈且有趣,在快节奏的大都市,这是很难得的。越繁华,越孤独,久而久之,人都会变的懂得珍惜,珍惜小的美好。
我付了司机师傅更多的车费,他坚决不要,我说,上车前我心乱如麻,难销永夜,遇到了有趣的人,内心坦荡了许多,这是我值得珍惜的小的美好。
肖子已经醒来,趴在床上把玩着手机。
你去了哪里。
我说,见了一位朋友,杜海。
他们不是走了吗。
没有。
肖子责怪我,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一起去。
抚摸肖子肿红的眼袋,试图让她闭上眼睛再睡一觉,然后带我去见庄深。
我问,肖子,你有憎恨的人吗。
肖子说,没有,恨没有意义,不会重回过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人生艰难,谁都有难言之隐。
那个不知其名的乐手呢。
他,我不知道。肖子说,按道理讲,我是该恨他的,但我恨不起来。
为何。
他固然有错,但在我这里,不是不可原谅。
我说,你能这样想真好。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睡吧。我轻轻的托住了肖子的脑袋,不知她是否听到了我无法平稳的心跳。
你和飒先生结婚后会在哪里定居,秋城或是A城,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我说,我不知道,但不论在哪里,我都希望你也在。
肖子说,我想回上海。
为什么。
母亲在那里。
我说,你开始这样称呼她了,她现在过的好吗。
不知道,三天两头的电话从没断过,但她话很少,过的许是不好。
经历过那么的浮沉,没有人能高兴的起来。
肖子翻起身来,亦沫,你知道吗。
嗯。
这些年我结识了很多的朋友,音乐上,美术上,或者是酒桌上的,比比皆是,心中始终不明白的一件事是,我几乎找不到有一个人的行为与说话是和我,或是我们相同的。
我问,什么意思。
亦沫,我们活的太悲观了。肖子说,没有一点点生气。
我说,我们就是这类人吧,人与人总是不同。
那我们为什么要是这样的人。
你很反感。
肖子说,没有,人永远无法欺骗自己,谈不上反感,只是疑惑。亦沫。
嗯。
飒先生是这样的人吗。
我说,不是。
那你们会走到最后吗。
曾去拜访过我父亲的一位朋友,他和我说,无论爱情还是友情,最终能在一起的,要么是相同,要么互补。
肖子说,所以你认为你和飒先生是互补的。
嗯。方方面面,多是这样。
那你该圆满的,这些事情结束之后,你可以找一个日子嫁给他了。
我捧着肖子的右手,轻轻拂过那层若隐若现的绒毛。我问她,那你呢。
回上海啊,找一个能解决温饱的工作,等待一个能娶我的男人。
把你母亲接来,我们住一起不好吗。我的语气多少有些央求。
肖子看着我的眼睛说,亦沫,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肖子,我变了。
肖子说,你变了,庄深也变了。
他变得如何。
不再活泼,不再蓬勃。
我说,这些寻常的词语用来形容庄深真的是毫无违和感。
肖子一脸严肃的看着我说,他死了。
我一脸讶异,你杀了他。
肖子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怎么会,他一个多月前就死了。
我说,那个电话之后不久。
嗯,他得了胃癌。
晚期吗。
肖子说,不知道,可能没那么糟,他是服毒死的。
你如何知道。
看见另一间卧室门上悬着的白布了吗,他就死在那间屋里。
他一直住在这里。
肖子说,嗯,递我一支烟。
我为肖子点了烟,心跳一直在加速。
肖子说,来北京后,依着之前他打电话给的地址,见到的是一个女人。
谁。
就是几年前我回上海收拾东西时,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肖子说,还记得庄深有一个开水产养殖场的哥哥吗。
嗯。
那个女人是他哥的未婚妻,不过现在已经结婚了,也就是庄深的嫂子。肖子盯着我说,亦沫,其实,这些都是庄深设计好了的。
你讲。
他当年在上海查出了胃癌,没有打算治愈。
我问,为什么,因为钱吗。
不知道。肖子说,在秋城后来的日子,他变得暴躁,和我吵架,还把小三之名嫁祸给了你,然后叫了他嫂子来扮演新女友故意在上海与我见面,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自己成为一个感情骗子,好顺利的滚出我们两人的生活,至于那个吊坠,是他自己故意买的不同的,也是这场戏的一个小手段吧。
之后呢,他为什么来北京。
肖子说,他哥在北京定了居,只有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知道他得病的事,无处可去,就来了北京,然后就带着病,活到了一个多月前。
我说,就这些。
肖子说,嗯,就这些。
他父母知道死讯了吗。
知道了,他的骨灰葬在了广东老家。
我问,你去过了吗。
没有,这些天一直住在这里,等你来。
我静静的靠在枕头上,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肖子问我,你要哭吗。
我摇摇头。哭不出来,你呢,这些天哭过吗。
哭过,一直是只有泪水,没有哽咽。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他。
肖子说,你定吧。
北京果然是个快节奏的大都市,常年混迹小城市的我,住在这里一天,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早晨七点,楼上楼下各种锅碗瓢盆的声音就陆续传了进来,心乱如麻。
飒先生提着早餐敲开了门,看到我和肖子一脸的倦容,他晓得,昨晚是个未眠之夜。
飒先生说,一夜未眠,累了吧,吃些东西再睡。
我说,睡不着。
怎么了。
庄深死了。
肖子站起身来,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透射进来,房间不再死气沉沉。
肖子说,走吧,帮我收拾行李,我们今天就走。
肖子找房东退了房,我们将她不多的行李搬上了车,她给庄深在北京的哥哥和嫂子打去了辞行的电话。
下午两点,在古城边上,我们找到了一家清净些的川菜馆,等待着杜海和宋秋的到来。
关于这个决定,我没有和飒先生商量,只是告诉了他当年那个给肖子下药并使其怀孕的人就是杜海。我也没有考虑肖子现在是否合适知道这些,只是认为,这些年来,那么多的事,该是彻底了却的时候了,之后会怎样,我都欣然接受。
亦沫。杜海拉着宋秋,款款走来,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尴尬不安。
肖子看到杜海后,也未有情绪浮动,正如我曾说过的,在这些所谓的大事面前,肖子会很理智且果决。她为杜海倒去了一瓶啤酒,站起身来说,一笑泯恩仇如何。
就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一般,事情从未提起,大家心知肚明。杜海被肖子的举动吓了一跳,是的,他并不了解这个女人。只是颤颤巍巍的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过往云烟,也都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