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福媳妇在山上踅摸了好一会,确定没有人才走到小方坟地前。
这是一天中午,天阴阴的,一副随时下雨的样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被狗咬了的人会是小方。这么长时间没见,她以为他早已经离开了。
那天早晨,她和他们一样,被集中到村委会大院,等着去检查的人回来好回家。这天已是第三天了,他们已是牢骚满腹,脾气火爆的都开始骂人了。
他们不敢直接骂村长,就骂出这个馊主意的人。
不过也真该骂,出主意的人确实够缺德。
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他们让村民全部打开家门到村委会集合,再让人领着狗挨家挨户搜查。
第一天点名时有些人没到,第二天全部到齐。
就在大家破烦得不行的时候,狗头领(他们给领狗着起的外号)匆匆跑进大院,说是抓到一人外地人。人们问他在哪?他说在广场前,不过被狗咬了。
说着他进了村长办公室。
不一会人们跟着村领导到广场前看热闹。她站在人群里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地上,没敢看第二眼,赶紧挤出人群。很多女人也挤了出来。她们站在远处看着。几个男人把地上的人抬起来小跑着往医院里走,一只脚在后面那个人腋下晃动。
会是谁呢?才来村里还是以前来的没有走?是自己认识的人吗?
她们站在那里猜测着伤者的身份议论纷纷,心里想着各自关系好的在村里住过的外地人。她夹着她们中间,听着她们说着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的名字,心里自然地想起了小方。于是她又把目光投向了一路跑去的抬着伤者的人群。
这时候她注意到那只晃动的脚,心里不由得一惊。
“不会是他的,穿一样的鞋的人多了。”她心里对自己说。
他们转过弯看不到了,她们想起了家里的门还开着,便散开来各自急急忙忙向家里走。
她一路走着想着小方,心里难受起来,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还好人家允许生福去放羊,没有和她相跟着。
从照壁那条路上上来,转过弯,远远地他看见地上一个包,走近了果然是个包,她往四处看看,没有人。
贼!她脑子里一闪,没顾上看包里装的什么,提起往家里跑。
看到家里里里外外还是她走的时候的样子,并没有人翻动过的痕迹。她心放到肚子里,才想着看看提着沉甸甸的包里装的什么东西。
拉开拉链,她傻了。呆呆地看了一会,她疯了似的一股脑把包里衣服全掏了出来……拿起一件看看,扔下又拿起一件,扔下再拿一件,一件一件……没有一件她不认识。
“小方!”她叫了一声抱着那堆衣服哭了起来。
……
接下来几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被狗咬伤了的是小方已确定无疑。那双鞋还有包里的衣服,都是她给他买的。
有几次她几乎忍不住想去看看他,可是……人言可畏啊!还有生福,这几天他看着她不对,一个劲问她怎么了,她说身体不舒服,还去买了几片药才搪塞过去。
不能去看,她只好有意无意留心打听他在医院里的情况。没几天听说医院里的人死了,她没死没活的哭了一场。后来又听说村里出钱给买了一副棺材,她便留意他们埋葬他的事。
这天大清早还真给她看到了,几个人抬着一副棺材从她院子边的路上急急地往山上去了。
“会埋到哪里呢?”她心里想。
“埋到埋胖子他们的那块地里了。”中午生福放羊回来对她说。
“什么?”她问。
“就前几天狗咬了的那个人,死了。今天早晨我看见他们把他埋到山洼里那块地里去了。估计又是风水先生的主意。”
“啊哦……”她含糊地说。
“一年往那埋了七个人,弄得人头皮发麻。”生福一屁股坐沙发上,等着吃饭。
“你不去那放就行了。”她说。
“一次没去过,瘆得慌。”
她心里算着日子,暗里准备了些纸钱,头七这天等生福吃了饭睡觉后,才来到山上。
尽管天阴的要下雨,想着不会有人到山上来,她还是不敢大意。
到小方坟前,她腿软得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心里难受,也不敢大哭,她咬着嘴唇,掏出纸钱,点着火,一边擦泪一边用一个木棍翻搅着,让纸钱全部烧化。
“你咋不走了你个傻子!姐知道对不起你!你要怪姐就怪吧!姐也是没有办法啊……”
她泣不成声了。
小方没有想到她会来看他。这时他正在睡觉。在那边他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的。
这几天他过得倒也不寂寞,他刚来那天来找他的是胖子,他是给他赔礼道歉来的。都成了邻居了,小方还能说什么。
现在他们已是很好的朋友。也还多亏了他帮忙,小方才不至于一个花的钱没有。
睡梦里,小方听到有人给他说话,睁开眼睛,看到身边好多钱。谁呀?他想着坐起来看。
“姐!”他从棺材里蹦了出来,看见她,他是又惊又喜,“你咋来了呢?”
这时小方才想起她听不到自己说话。
“真可惜!”他说。
不过反过来一想,他又开心了。
“还好你听不到。不然会把你吓坏的。”
“现在不是时候,我也没有给你准备别的,只有些纸钱,你先用着。等到清明时,我再给你烧衣服,我知道你没有衣服穿,身上衣服也烂了。”她在外头小声说着。
小方听着她说的字字句句,眼里流出了眼泪,他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又笑了。他那身衣服早被狗咬的不能穿了,现在穿的是胖子的衣服。胖子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又宽又大,看上去不像他穿着衣服,倒像是衣服装着他。
“我不能在这多停。一会让人看见了就麻烦了。”纸钱烧化了,她说,“姐走了,你在那头要缺了什么东西,给姐托个梦,姐来给你送。”
她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方听她说要走,急得跳出来,张开双臂向她扑来。
“姐!”他叫。
就在他要抱着她的时候,斜刺里射出来一个黑影挡在他面前,急忙停下来,他看见一个头缠白毛巾的老汉。
“放羊老汉!”小方心里想。他在生福家里看见过他的照片。
放羊老汉怒目圆张盯着小方。小方不想和他纠缠,便绕过他去追她。
眼看又要抱住她了,小方两只耳朵钻心的疼起来。原来是放羊老汉从后面拧住了他两只耳朵。小方怎么挣也挣不脱,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了。
……
当然,小方对她是没有恶意的,这一点放羊老汉是知道的,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没有恶意,才让他更为恼火。再加上想起了上一次的事,他简直怒火冲天了。基于这两种原因,他下手的力道可想而知,以至于小方没办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小方越用力挣,他拽得越紧,还一直向着一个方向转圈,用拧螺丝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并且为了躲避小方伸在空中想抓住他脸上某个部位的两手抓挠的手,他身体不停的往后退,这样几次,小方被他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这样耳朵就更疼,没有办法,小方只好两手紧紧抓着放羊老汉扭着自己耳朵的两只手。
这样僵持了好大一会,放羊老汉还是不放手,小方疼的快要掉出来眼泪。
“大爷,你松开好不好。”小方无可奈何地说。
“哼!”放羊老汉手上力道一点不减。
“大爷,我求你了。”小方求饶了。
“以后还敢不敢了?”放羊老汉气呼呼地说。
“再不敢了。”
“要是再做祸害人的事咋办?”
“你说咋办就咋办!”
放羊老汉松开了手。小方弓在半空的身体掉到了地上,顾不上揉揉耳朵,他一跃而起,向地头那条蜿蜒而上的小路望去,哪里还有人影。
见她走了,小方心里的火一下子给激了起来,这时小方也想起来那天的事,让自己几乎成了废人。
“这个该死的老汉,要不是他,姐也不会那样对我。”小方恶狠狠地说了一句,猛然扑向站在他身后的放羊老汉。
由于来得太过快速,老汉没来得及又任何反应便被小方扑到在地。小方是不会打架的,虽然心里无比的恨,但是当他把老汉压在身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起刚才这个家伙拧自己耳朵那么狠,他便像女人一样把两只张开的手冲老汉的脸抓去。
就在小方要抓到老汉脸的时候,小方脸上钻心地疼起来,同时他的两只眼睛也没什么挡住看不见东西了,搞不清楚状况,小方只好放弃了攻击目标,浑身用力,从老汉身上朝空中用力跃起。
往下落的时候,小方看见一个头发在脑后挽成髻的老婆婆在往起扶躺倒在地的放羊老汉。看样子这老婆子是生福妈。
“管不了啦!”小方大喊一声扑上去抓她脑袋后面的发髻。
老婆子反应比放羊老汉快得多,小方手刚触到她头发,她就反身扑了回来,两只手十只尖利的指甲直奔小方面门,小方头急忙往后闪,但还是觉得脸上一凉,然后火辣辣地疼起来。
这时放羊老汉也上来帮忙,一时间三个人化作三个黑影,旋风般扭打在一起。真是好汉难敌四手,几个回合下来,小方丝毫没有讨到便宜,反倒吃了很大亏。
还好正在小方感到难以支撑的时候,胖子他们及时出现,拽胳膊的拽胳膊抱腰的抱腰,才把他们分开。不然小方会被他们撕碎也不一定。
“胖子这事你最好别插手,你把你叔砸死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今天你要敢管,新帐旧账我和你一起算。”老婆子眼睛血红,打乱的头发在头顶周围随风飘飘,她一手指着胖子恶狠狠地说。
“婶,看你说的!都是邻里邻居的,有啥不能好好说,非得弄得你死我活。”
“不关你的事!”
“你一个妇道人家,我不和你说。”胖子也有些火了,他转过脸冲着放羊老汉,“叔,你说,到底因为啥?”
“这****的,他……他……”放羊老汉他了半天,终因家丑不可外扬而没有说出口。
“不要和他啰嗦……”老婆子挡在了放羊老汉前面,“胖子你今天要找事是不?”
“我不和你说,我和我叔说。”
“你……”
突然空中一声响雷,他们全部消失无踪。顷刻间下起了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