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闻越传越烈，顾菁起初也并没有把这事儿当回事，直到即将期末时的一天，顾菁刚下课，却在教室门口看到自己的妈妈。
她快步朝教室门口走去，心里不安地想着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才刚靠近妈妈，还没有反应过来，“啪”地一声，妈妈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半边脸上都麻掉了。
顾菁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妈……”
她看起来又老了一些，脸色很难看，胸口不停地起伏，显然很生气。
“你这臭丫头！小小年纪就勾三搭四，还要不要脸了！”
“这位家长，你冷静一点，不能这样。”身后另外一名中年女人上前劝说，顾菁认出来了，那是孟荻的妈妈，张老师。
“你怎这么不争气啊，我白养你了！真是后悔……”妈妈还在不依不饶地骂着。
顾菁的脑子嗡嗡作响，额头上都是汗，她只是看着妈妈不停张合地嘴，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低声求她：“妈妈，不要在这里……”
她的身体都在情不自禁地发着抖，她不觉得疼，也不觉得难受，她就是觉得屈辱，她的妈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的自尊完全粉碎。
孟荻拦在顾菁的面前，跟他妈妈对话了几句，几乎吼起来：“谁说的，我跟她清清白白的！”
他的视线犀利地盯着一位旁观的女老师，“吴老师，是你叫的家长吧？谁告的状？”
顾菁什么话都听不清楚，她的双腿几乎站不住，唇抖动得厉害。
“你有看到我跟她做什么了？你无凭无据捕风捉影就当真了？你在读书的时候班级里就没绯闻，绯闻就都是真的？你脑子都放哪儿了？！”
张老师呵斥了他一句：“孟荻！”
“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真是自以为是，无可救药！”孟荻拉着顾菁要走，顾菁甩了他的手，飞快地逃跑了。
现在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迎着风，她的脸上都是泪水。
她最怕在别人的面前落泪，而今天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从来只是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努力做到最好。从小她就知道很多东西是自己不能要的，所以她从来不敢要，连想一想都是奢侈，把不该想的东西放到心里，难道这样也错了吗？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没有这样一个家，没有这样的妈妈。
顾菁只是拼命地跑，终于在图书馆大楼后面一处隐秘的角落里停了下来。她擦干了眼泪，蹲在地上用石头挫着泥土，后来，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没应，声音又渐远了去。
下午上课的铃声响了，她不想去上课，她只是怔怔的发呆，脑子很混乱。
时间过去很久，又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远了又近了，是孟荻。她突然便觉得有些好笑，他这样子叫她，全校都知道她的名字了，她丢不起那个脸。又迟了一些，一抹白色的身影在她面前出现，毫无疑问就是寻了她好半天的孟荻，他的额头沁着亮晶晶的汗，眼中透着一抹担忧的神色。
孟荻俯下身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笨蛋，你什么时候躲这儿了，怪不得找不到你。”
顾菁没说话，她突然也有些恨起孟荻来，说起来他也算是始作俑者。
“喂，你别吓我啊。不会在哭吧？”孟荻跪在地上，俯着身，确认她没哭才松了一口气，他也随意在她旁边坐下，“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顾菁硬忍着不说话，莫名地又想哭。
孟荻替她抱不平：“她们真过分，哎，别理她们，早知道……”
“很丢脸。”
孟荻突然听到她说话，很开心，只是太轻了没有听清楚：“嗯？”
“我觉得很丢脸，一辈子都没有这样丢脸过。”顾菁的声音带了哭腔，眼睛又红了起来。
孟荻看着她这样，也十分难受，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还疼吗？”
“心疼。”
孟荻的手指一颤，怜惜之意更浓，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拉着她起来：“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你现在肯定又冷又饿。”
顾菁被他拉了起来，他的手温暖而厚实，她居然就有些妥协，认真说：“孟荻，其实有时候你对我挺好的。”
孟荻看着她，突然就想表达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因为我喜欢你。”
他望着她的眼睛，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线，眼中充满了坚定。
顾菁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有些惊慌地垂下头。
孟荻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是紧张地盯着顾菁头顶上小巧的发旋，心中不安，手心里都是汗水。他知道自己这般表白很突兀，可他就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顾菁听到孟荻的表白，除了最初的意外，渐渐地也就镇定下来。她不是不经事的小女孩，有些东西她懂。她私心地希望永远不要捅破这层膜，她和孟荻之间仅仅只是朋友。可现在，他们之间有些东西仿佛不一样了，一时之间，脑子里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想法，她想说点什么，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孟荻倔强地拉着顾菁，带她出校门吃饭，他绷紧着脸走在前头，顾菁垂着脑袋跟在她身后。孟荻的心一直在往下沉，往下坠，他不知道别人被拒绝后是不是如他这个样子，会难受，会失望，甚至会有点绝望。
孟荻还是不死心，勉强笑了笑，叫了她一声：“喂，你倒是说句话。”
顾菁脸色苍白，眼睛还肿肿的，因为他这句话，脸颊上出现两抹异常的红云。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孟荻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他莫名地觉得难受，红着眼，猛地俯身过去，重重地吻住她的唇。他没敢吻太久，轻轻地碰了一下，那触电般的感觉令他一阵哆嗦。
他无力在花坛旁的长椅上坐下来，把脸埋在自己的双膝，良久不动。
顾菁有一瞬间的窒息，脸一下子就涨红了，火辣辣地灼烧，她惊慌地瞪住他，张嘴要说什么的时候，孟荻却忽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刚刚什么都没说，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了！”
有没有搞错，明明被占便宜的是自己，怎么好像被欺负的是他一样。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现在孟荻又跟她闹脾气，顾菁突然想大哭一场，把心中的郁结都哭出来。
孟荻看着她这副欲哭不哭的表情，很豁达地拍了拍她的脸，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被拒绝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我……我不是要拒绝你，我只是……”顾菁无措地解释着。
“那么说……”孟荻倒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顺势捉住她的手，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顾菁，你没有拒绝我……那么说你是答应了？”
顾菁都不知道孟荻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忍不住朝他喊：“我什么都没有说！”
“你矜持嘛！”孟荻嘿嘿傻笑起来：“顾菁，我一直都以为你很讨厌我的。”
“你老是欺负我，我确实很讨厌你。”顾菁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她应该彻底拒绝他，可对上他眼中刹那绽开的温柔，居然有些鬼迷心窍，“但有时候你让我很感动。除了我爸爸，很少有人对我好。”
“其实我欺负你，也不是想欺负你，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这是什么道理？”
孟荻抓了抓脑袋：“反正我也不知道，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两人相视一笑，第一这样敞开心扉倾听彼此的想法，只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
可现实的问题又回来了，顾菁看向孟荻，皱起了眉头：“怎么办？”
“你妈回去了。我妈也回去了。”
“我不想回教室。”
“我也不想回，我讨厌班主任。”孟荻冷笑了一声，“下午有物理、班会都是她的课，甭上了，我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带你去玩一玩。”
顾菁有时候是个没主见的人。中午发生那样的事，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她害怕别人看她的眼神。她规规矩矩那么多年，树立自己的形象，用她力所能及换来的东西掩盖自己内心的脆弱，而先前妈妈的那个巴掌打碎了她所有的梦，那个巴掌令她偏离了轨道。
其实她怕很多东西。
“走不走？”孟荻见她踟蹰着，过来拉她的手。
“嗯。”顾菁抽回了自己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孟荻带着她去了游乐园，面对这里陌生的一切，顾菁很兴奋，她从小就很羡慕那些经常被父母带去游乐场玩的孩子，如今，她也来了，心情雀跃，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孟荻呆呆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倔强的眼神，脸庞在阳光下勾出象牙般的光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靠近，顾菁把手按在他的脸上，红着脸：“孟荻你这个无赖，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顾菁兀自往前走，视线落在一圈一圈旋转木马上，色彩缤纷的木马上披着亮闪闪的鞍，欢快的曲子流淌在耳边。
顾菁转身朝他笑了笑：“我想玩这个。”
孟荻向来嫌弃这种幼稚的游戏，可对着她腼腆的笑靥，根本拒绝不出口，点了点头：“顾菁小朋友，你除了成绩好一些，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成长吧，童心依旧。”
顾菁笑了起来：“扬长避短嘛。”
“我要跟你坐一匹”。
“不要！”
孟荻才不理她，把她当小鸡一般拎上去，自己也从后面坐上去，紧紧地搂抱着她的腰。他第一次这般与她亲近，心甜蜜得都快要化开了。顾菁的身体完全僵硬了，想推开他，又怕他摔着。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压在心底，让她快乐着，也忐忑着。
她转头想跟孟荻说什么，孟荻却先一步俯在她的耳边说：“你不要说话，音乐好吵，我什么都听不到。”
他紧紧地抱着他，青涩而紧张，掌心里都是汗水。旋转木马一圈一圈地旋转，他希望他们可以永远这样。而顾菁数着自己强烈的心跳声，脑海里空白一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才从旋转木马上下来，顾菁把孟荻推得远远，很认真：“孟荻，回去以后不可以这样。”
孟荻朝她露出一脸明媚的笑容：“我不管，反正你已经答应我了，你要是拒绝我，我以后天天缠着你，不让你好好学习。”
“你个无赖。”顾菁现在也有点后悔了，自己刚才是抽了什么风才会掉入他的蜜糖罐子。最起先，她就不该松口，踹他几脚，告诉他们绝对不可能就是。可如今他眼中闪烁着笃定而自信的神情，有些话也晚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我们得约法三章。”
“你说。”
“在学校里，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
“哦，在学校外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是吧？”
“滚！”
孟荻偷笑起来，忍不住再一次把她娇小的身子抱入怀着：“这样呢？”
“这样也不可以！就是不能有肢体接触！还有，不可以影响学习！不可以公开。”女孩子对于恋爱觉得甜蜜又惶恐，对于顾菁来说，她看不到未来，没有依靠，所以惶恐更多。
“孟荻，你对女孩子都习惯动手动脚的吗？”顾菁皱着眉头，推开孟荻那只在她脖子里乱摸的爪子。
孟荻笑呵呵地把自己的脑袋靠在她的肩上，“不是，我只是太高兴了。”
“……”
不管这层窗纸该不该捅，反正它破了。
顾菁犹豫过，后悔过，可回味过后，还是觉得刺激而甜蜜。孟荻从小欺负她到大，但是她不能否认孟荻对她的好。
回去的公车上，孟荻紧紧地抓着顾菁的手，手心里黏着汗。
顾菁想要甩开的，他不让，理所应当道：“顾菁，你得让我多拉会儿。”
顾菁还是不大习惯一向与她争锋相对的孟荻突然对她如此亲密，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看向车窗外，孟荻把她的脸掰了过来：“喂，外面乌漆墨黑的，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着我就好了，多俊的小帅哥。”
顾菁无奈：“不要脸，要回校了。”
车厢里灯光昏暗，孟荻微微抿着唇，脸靠得很近，他浓密的睫毛几乎都要贴上她的眼睑，他的气息在她的鼻翼之间萦绕：“顾菁，你乖一些。”
顾菁红了脸，把脸像鸵鸟一样埋下去，不说话。孟荻笑嘻嘻地抓紧她的手，直至下了车站到了校门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他和顾菁才刚进校门，吴老师就不知从哪儿跑过来，一脸的焦急，却也不敢呵斥：“你们回来了，快点去上晚自修。”
两人都没有应她，只是跟在她的身后。班主任给双方的父母打了电话报平安，挂了电话之后，她想对两人说什么，还是顾菁先开了口，神色冷淡而坚决：“老师，我要辞去班委的职务，我想安心学习。”
“这……”
顾菁到了高中之后担任了学习委员，如今这个职位她也不要了。
孟荻也接了话：“我的英语课代表也不要当了，我也要好好学习。”
黑暗中吴老师的神色看不清楚，只是低声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孟荻冷着声：“老师，不管你信不信，之前我跟她没有半点你认为的那种关系。您跟家长所说的无非是学习成绩一事，您放心，我们会努力给你看。”
这是孟荻给出来的承诺。顾菁站在他的身旁，听着他的话语很有力量。
顾菁才刚走到教室门口，头皮就一阵发麻，她能够感受得到全班的视线都朝她看过来。那些难堪的话语、画面再一次脑海，白天在教室门口被掴巴掌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她的腿脚有轻微的抖动，她相信这样的事儿全校都传遍了。
晚自修一下课，孟荻又把两个人的位置搬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班级里的其他同学看了他们一眼，没敢问他们白天去了哪儿，也没敢问班主任跟他们又说了什么。
孟荻脸色一阴下来，恐怖得没有人敢惹他。班级里三天两头换位置的也就他们俩了，这次顾菁没有半点反抗，她也觉得换到角落里好，至少没有人盯着她看。
事实上也没有人敢提这件事儿，至少没有只字半语落入顾菁的耳中。
这件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顾菁却仍旧耿耿于怀，孟荻却是想着，要不是发生这么一件事，或许他们两人还不会把“早恋”这事儿坐实。
顾菁之前一直都是老师眼中积极向上的好学生，出了这次的事情之后，她比先前沉默了许多。除了英语课，其他课并不怎么发言，班主任的物理课，她更是敬谢不敏。
班主任也自知自己在这件事上处理得不对，找顾菁谈了几次话，给了张市三好生的推荐表格。顾菁粗略看了一眼，并不领情，就推回去了。
吴老师疑惑地问她：“怎么？这个名额是很难得的。”
顾菁轻抿着唇：“老师，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等出了办公室，顾菁才想到自己也会这样勇敢一次，这样不给老师面子。年轻女孩的脸面，并不是一个市三好学生的名额可以替换的，至少她认为不值得。
前段时间，爸爸给她办了张银行卡，偶尔会往她的卡上打一些零花钱。只要钱够，顾菁连周末都不回家。她宁愿在学校里学习，也不想回去面对母亲的指责。
郑祥和后知后觉地知道这个事后，就忙不迭地要请两人吃夜宵。
“喂，你们介意我问你们之间的关系嘛？”郑祥和点了很多吃的，其实他有些郁闷的，明明看起来春风得意的是孟荻和顾菁，为什么请客的是他。
顾菁不说话，只是用脚轻轻地踢了踢孟荻，孟荻咧着唇笑得得意，把一块鸡排沾了酱送给顾菁：“你觉得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
郑祥和恍然大悟：“我靠，怎么这么速度？”
顾菁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郑祥和把一盘蒸饺恭恭敬敬地推到她的面前：“嫂子吃饺子。”
顾菁瞪了他一眼：“不许这么叫我，我和他之间没关系。”
“少来！”郑祥和一脸八卦地看着顾菁：“我说小兔，孟荻用了什么法子逼你就范的。其实我没法想象你这样乖的女孩子会跟这样的混小子在一起……”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荻踹了一脚。
“我真的……”
孟荻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的话，瞪着郑祥和：“你分明是嫉妒。”
“好，好，我嫉妒我嫉妒，我很嫉妒。”跟孟荻从小一块儿长大，郑祥和还是知道孟荻这人听不得坏话的，他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朵鲜花插在……嗯，水晶瓶里。”
郑祥和点了些炸虾，孟荻带着一次性手套剥了一只放到顾菁的碗里，郑祥和看得目瞪口呆：“小孟孟，你好温柔，我也要！”
孟荻往他碗里也扔了一个：“你要个屁！”
顾菁在一旁笑起来，眉眼生动如画。孟荻看了她一眼，也高兴起来，自从上次的事之后，顾菁很少笑，总是闷闷不乐。现在见她笑，也就一边替她剥虾，一边跟郑祥和东拉西扯逗她开心。孟荻在家里也是小祖宗一个，事事有人包办，哪儿喜欢剥这么油腻腻的东西，如今为了博顾菁一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这顿夜宵吃了挺久，郑祥和最后对顾菁说：“小兔，孟荻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你多多包容他。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他对谁有这样好。”
顾菁脸色红彤彤的，也不应。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放到孟荻的手里：“嘴上，擦擦。”
孟荻厚颜无耻地看着她：“你给我擦。”
顾菁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敢造次，自己擦了擦，又用反面给顾菁擦了擦嘴，看着顾菁瞪他又使劲笑。
郑祥和受不了两人腻歪，把头给埋下来继续啃东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吃过夜宵之后，孟荻先送了顾菁回宿舍，然后才自己回去。
回来的路上，郑祥和问他：“什么感觉？”
孟荻乐呵呵地笑：“很幸福。”
郑祥和突然沉默下来，盯着前方的灯光，随即勾住孟荻的肩膀，搂着他往前走：“你早恋！”
“去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