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若血东逝去,意识被勾了魂般,那鲜红指纹竟似东去之河,不停流逝,渐渐迷了眼,意识朦胧。
有个声音,像滔滔江水,似滚滚长河,决堤般卷入意识体,搅得意识波动紊乱,连那一直默默数着,最为紧要的时间,也被这势如破竹的江河决堤冲断了。
那个声音不停述说着,述说着,述说着……将他拉入一片虚空。
他化成一颗流星。
身后也有一颗流星,与他同轨而行,那是花静秋。
流星不停燃烧,燃烧,燃烧,直至视野化成一片空白。
……
……
这里是华夏部族,王小空清晰而又明确知晓,自个正在扮演谁。
愚公。
他现在正在扮演愚公。
那个跟他灵识纠缠到一块,痴痴傻傻的丑陋龙人。
那幅冒着深深寒气的壁上画,画里那个龙人少年竟是愚公,是他的前生的前生,“这就是雪之女王,想要我看的?”
“这些壁画到底隐藏着怎样内涵?”
“那若血红泥与指纹,又是什么?”
“这与光阴回溯又有什么关联!?”
……
……
我现在还不老,是个瘦削的十八岁少年,一名普通的华夏龙人,长着世间最丑陋的大脸盘,盘上是密密麻麻的麻豆,与生俱来,不是传染病,住在食物匮乏的华夏部族,有时候我会对着水中倒影痴痴发呆,想着这满脸麻豆要是能吃,而又跟庄稼般能长,就好了。
丑陋并没有给我的童年造成多大的困扰,只因这里饥饿与生存,战胜了审美。
我缓缓睁开眼,这是一双覆着乌金鳞片的三趾手掌,没错,我现在只有三根手指头,指甲有半个手指那么长,黑锐黑锐的,有那么点丑帅丑帅感觉。
晃了下龙首,头顶那对龙角有点重,身后那条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庞大龙尾,静静盘在地上,带给我来自大地的厚重与沉稳。
眼前是一根粗糙的木瓢,那木瓢正在一锅粥里搅来搅去,企图从可怜的锅底搅出一些米粒来。
手握木瓢的健壮龙人,是我的兄长智叟,他的天赋在部族年轻一代里算是佼佼者。
我嘛。
“呵呵。”
还练不出气感。
华夏部族一直生活在物资匮乏的深渊峭壁之上,三面环着无底深渊,正东唯一的出口,惨被两座险恶大山阻断。
这两座困住我们部族,叫我们世世代代在一个锅里搅绸稀,贫困度日的大山,名唤太行与王屋。
智叟从锅里搅出不多的一些米粒,全都盛到大木碗里。
我吞咽口水,眼睁睁见他捧着碗蹲到案旁,夹着那一碟小青菜狼吞虎咽。
木瓢静静靠在锅边,腹部咕噜咕噜叫得欢,我没有伸手去拿,因为还没有轮到我,集体生活等级森严,谁有能力,谁先吃饭,没什么好怨言。
这个家里排序第二的是弟弟老朽,比我小两岁,练气三重天,干起农活来,比我强了百十倍。
木飘又在那锅稀到看不见米粒的可怜米粥里,搅来搅去,天舞是个善良的孩子,总是将搅起来的米粒,给我留下一点,而我总是跟他说:
“都舀走,争取去不周仙境。”
轮到我时,锅里清澈见底,底部零星有那么几粒米,火光倒映着泛黄的米粥水,我迫不及待盛了一碗,慌慌忙忙,不顾烫嘴咕噜咕噜大口灌入腹部。
又一次活过来了!
那盆小青菜,我从不去碰。
我能活下来,全靠着兄长和弟弟的劳动,不然以我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在部族生存。
喝完粥,洗刷锅碗,打扫卫生……走出门,天已经昏沉,兄长和弟弟正在行功练气,我不想打扰他们。
这里穷山恶岭,祖先们早就将太行、王屋两座山上,比较蠢笨和凶恶的野味,通通打得差不多,剩下都是一些机灵和奸诈的,贼能躲,如今成功上山打到野味,都快成为传说。
这里三面环绕深渊,唯一的出口,又被高耸入云的太行和王屋,这两座穷山恶岭截断,山上但凡能果脯的,早被祖先们连根吞掉。
如今维持部族生存的命脉,是伟大的圣祖祭祀水稻,从太行山脚驯化来的百十亩水稻和小青菜,它们分别种植在部族南北两地。
农作物的产量,决定了部族人口,当下勉强维持在三百左右。
这是块没有明日的死地。
“唉。”
举头望星空,心里这份愁苦与无奈,恰似王屋山腰那到处疯长的梅草,走到哪生到哪。
……
……
梅草龙人不能吃,会败血中毒,鳞片脱落而亡,狡猾的大型野味怒角麋鹿和盘角驼羊却甘之如饴。
西部深渊又响起凄凄惨惨嚎哭,谁家的亲人又要跳崖了。
是了,今天盖牛那个壮得像牛的汉子,犁田时不小心摔断了腿,这是牛嫂的哭声。
嚎哭声刚劲有力,哀恸震天。
我叹了一句,“龙生无常……”
谁能想到身强力壮的盖牛会摔断了腿,导致失去劳动能力,没有劳动能力,就是拖累家人的侩子手。
这是一块物资匮乏的死地,盖牛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要给孩子做个榜样,所以他瘸着腿,愣是爬向那无底深渊,一溜烟跳了下去。
我也早该跳的……
只是我搞不懂,上天为何要惩罚我们,将我们困在这里,世世代代在一个锅里搅来搅去,越搅越是饿肚子!
唯一的解脱,只有去不周仙境!
多少天才趋之若鹫,可惜一代不如一代。
已有三十七载不见龙人踏上不周仙境。都在饿肚子,天天想着吃,钻研怎样提高水稻产量,再厉害的天赋也要废掉!
这里就这般大小,能折腾到哪去?
无底深渊正是不周仙境的入口,很久很久以前龙人发现了这里,还有几许洋洋自得,只因当时这里乃是风水宝地,物产丰腴。
先祖跟蜥蜴人争斗百载,踩着白骨堆砌的山坡,挥舞着华夏战旗,宣告了胜利与统治。
谁能想到一场地震,让太行和王屋紧紧靠到一块,拢出这么块死地,叫他们的后人无处可逃,只能世世代代在一个锅里搅绸稀。
“唉……好想透口气……”
西部那边又有龙人跳崖,这回又是谁呢?
已经懒得去想。
夜朗星稀,我走向东部,望着夜幕笼罩下,怪石嶙峋的太行与王屋。
身后传来厚重脚步声,听这动静就知晓是健壮如盘角驼羊的兄长智叟。
智叟粗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这里。”
我回:“嗯,我在这里。”
智叟:“我也要呆在这里。”
我说:“我没事,你去修炼吧。”
他说:“我就要呆在这里!”
兄长到一旁的巨岩下,静坐练气。
月华下,我与影子独自徘徊。
视野在昏暗如饕餮的太行山与暗沉若黑极的王屋山徘徊。
兄长忽然喊来一句,“别瞅了,瞅来瞅去又有什么鸟用,还不如抓紧时间提高竞争力,别哪天给我听到你从西部跳了下去,你就算真要跳,也得是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我没有回复。静静凝视王屋山,心里有点温馨,有点感慨,更有一股子奇怪念想,仿佛被埋入土里喘不上气。
我大口呼吸,将自己救了回来,猛地突发奇想,指着太行、王屋冲智叟道:
“既然它们挡了我们生路,我们为什么不能将它们移入深渊!”
巨岩阴影里,兄长跟盯傻子似的,直勾勾盯着我,“别说笑了,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