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第三天早晨会有直升机来接我们,中间只有一天的空白。
陆离三番五次试图劝说我改变主意,但我做出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到后来,他焦急但是无可奈何。
所有和实验相关的东西陆续被销毁得一干二净。我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甚至心平气和地帮他处理了一些资料。
最后只剩下一个文件袋,是章教授,也就是周婉的母亲留下来的原始资料。
“我出去一下。”陆离拿着文件袋走了。
我坐在实验室的转椅里,咬了一会指甲,跳下椅子匆匆跟了出去。
我远远地跟着陆离,看着他走进图书馆,我立刻掉头往回走,以免被他察觉。
午间的太阳是白炽的,照得空气变暖和了不少。
直升机到之前,我和陆离两人在实验室干坐着虚耗时间,各自无话。他倒是几次想劝我,一旦他要开口的架势我就站起来作势要走,他欲言又止,话都被我逼了回去。
直升机按约定的时间降落在操场上,我提出要送他上飞机。他又想劝我,我故技重施。怎料这次却不管用了,他拉住我,有些急迫地劝说道:“你还是跟我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怎么过……”
我心意已决,一味说不。陆离搜肠刮肚说尽了好话,也不知道怎么能说服我,思前想后,突然说:“那这样,每周我会派人来两次,你总要回去的,赌气也没意思,等你情绪好点了就过来吧。”
又来了,这种强加的好意。我厌烦地摇摇头。
陆离又开始啰啰嗦嗦嘱咐我些储备存放的问题,电力、水源和暖气怎么调控,我见他这没完没了总也出发不得的样子,嗯嗯应了,催促他上飞机。
他总算住了嘴,满眼尽是不忍:“你真的不愿意一起走?”
我说不。
他踌躇片刻,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贝贝,我可以保证,只要我还活着,你什么时候愿意来了,随时都可以过来,你会有地方住,有工作,未来生活的一切保障我都以给你——”
一股焦躁和不耐从我心底升起,我正要打断他,他却像给予世界上最真诚的诺言那样,甚至自己莫名其妙地有点激动地对我说:“那是未来,那里才有未来。”
我有些发怔,垂下眼,说:“行了,你快走吧,注意身体。”
他流露出一丝失落,“你听我说,真的……”
“嗯,我知道了。”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
“真的……”他坚持道,“相信我,那才是未来。”
我看了他的眼睛一会,发自内心地对他微笑:“我信你。”
陆离走了。
我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冬风灌进我的衣领。我跺跺脚,向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我还清楚记得第一次来这时,陆离一个人去了一趟地下书库。就像他那天做的那样,我如法炮制进入了存放纸质藏品的B1地下书库。
这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灰尘,有些年岁久了的书架都倒了,书本散落一地。追寻陆离过去的路线比我想象得简单得多,厚积的灰尘中只有一串清晰的、近来踩出的脚印,我顺着它去找,没费多久就找到了那个文件袋。它塞在一排档案柜的中间。
我拿出它,做贼似的心怦怦直跳,飞快地从这个灰暗阴沉的地下室逃了出去。
文件袋里都是从前章教授留下的记录和数据,令我惊诧的是,唯一一件看上去不该在这儿的,是陆离留下的一张记忆拷贝。陆离仔细地用牛皮纸包了它,在纸包上写了一个潦草的日期。
我拆开它,启动记忆读取器,带上头套,插进卡片,读取内容。
只是寥寥看了看时间线,我就几乎要冷笑起来。这竟然是周婉的记忆拷贝,全份拷贝,从出生直到我们结束记忆抽取工作为止。
我呆呆地靠在躺椅上,茫然了好一会,忽然想起些什么,快速跳动时间线,在她的大学记忆里逡巡了半天,找到了那个时间点。
读取别人的记忆其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我总觉得自己在看什么特效低劣的老电影,镜头移动得毫无章法,晃得让人头疼,无聊的生活琐事看得我昏昏欲睡。
然后眼前一晃,陆离出现了,我为之一振。
他穿着一件明显大了的淡蓝色格子衬衫,自然卷的头发修得短短的,正埋头在纸上写着些什么。周婉看了他一会,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悄悄伸长了脖子去看他桌上的纸——一堆字和一堆我看不懂的式子。
周婉盯着那张纸看了好一会,但陆离竟然也没有察觉到她。周婉终于抬手伸到他面前,指着那堆式子里面的某一个轻轻地说:“你这个条件抄错了呀。这道题是解不出来的。”
陆离如梦初醒似的抬起头看着这个出声提醒他的女孩,镜片下目光灼灼。他失神了片刻,下一刻双眸中像燃起星火一样亮了起来。
他看了看讲台,小声问周婉:“怎么了,这个教室有课吗?”
周婉也小声回他:“是的呀。”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东西,“我算昏头了,我有课得走了。”他背起包往后面溜,又在老师奇怪的注视下跑回周婉旁边,对她说:“那个……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婉愣了一秒,偏偏头笑了起来。
我躺在别人的回忆里,倒是被这氤氲着春日香气和青春初酿气味的搭讪打得头晕眼花,一时心思和脑筋都是混沌的。又过了一会一个人的出现才把我的神又吓回来了。
那是我,准确地说是曾贝贝。她在前门张望了一会,抱歉地对老师笑笑,又跑走了。
我头套都忘了摘闭着眼伸手去够开关,慌慌张张地摸索了半天才抖着手指把卡片弹出来,这才后知后觉给自己摘下头套,坐起身却发现眼前直冒金星。室内暖气开得足,下午的冬日从窗户照进来倒像是春天的太阳,和煦明亮。
我却周身都泛起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