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得家,陈老太已做出满桌的菜来,大海盆盛着满满的酸笋鱼汤,又煎了金黄黄的五六条鱼摆在桌面,另配了一碗时令青菜。
陈老太原本让金豆儿一起上桌吃饭,金豆儿坚辞不肯,自端了一碗饭在杏树阴凉下蹲着吃,说蹲着吃惯了,这样才香甜。陈老太只得作罢,少不得另用盘子装了一条煎鱼,放在椅子上命他吃了。
金豆儿感激不尽。
四人桌前坐了,陈老太一个劲儿往陈君睿碗里夹鱼。疼着儿子,也没有忘了儿媳,看穆晚晚多喝了两口酸笋鱼汤,忙又给盛了一大碗。
陈老汉坐在一边,看着一家人齐齐全全,也是满心欢喜。
饭后,陈君睿命金豆儿拿出一个黄绸布裹,展开来看,白花花一片,原来是一包整散不一的银子。
陈君睿把散开的银子包裹推到陈老太面前,笑道:“母亲,这里是两百两银子,是儿子孝顺父亲母亲的,请母亲收下。”
陈君睿自做了大将军,封官进爵,恩重赏多,家产当然不止数百两银子,只是他现在隐蔽身份,若忽然拿出许多,也不太像。而且即使陈家二老将到镇上生活,所有一应物事儿皆会备的齐全,额外的开销也不会太多,这两百两银子足够陈家父母富裕生活几年的了。
既然之前陈老太已经对于自家儿子的忽然暴富去了疑虑,如今看儿子拿出这许多的银两,也无甚特别意外,只笑道:“你也将是成家的人了,家中所得必然是交给你娘子拿着,如何还给我?这些银两还是交给晚晚保管……”
说着便重新包好银两,交给穆晚晚。
陈君睿并无他言。
穆晚晚推却笑回道:“我并无用银子的用处,还是母亲您保管着吧。若我哪日有用银子的去处,自然问母亲要便是。”
看穆晚晚坚辞不受,陈老太略一沉思,笑道:“不如这样吧,我这里留一百两,剩余的一百两你拿着,这样总可以了吧?”
说着已经把银子分成了两堆,另一堆用另外的布裹包了。这一堆仍旧用黄绸包裹好了,塞到穆晚晚手里。
陈老太真心给她,穆晚晚也不好再拒,也便收下了。
金豆儿又早已把各样物什又转搬进堂屋里。堂屋是三间草房中最大的一间,如今被这许多的货物一填,除了正中间吃饭用的桌椅空间,周遭数步之内,竟连下脚的空儿都没了。
金豆儿一一把这些物什指给陈老汉陈老太看:“这是给老爷老夫人您二老的貂皮子,大冬天儿的裹在身上,保管能热出一身的汗……
这是绸匹子和锦缎子,各样颜色都有,或自用或送人,看您二老高兴。
除了匹布,还有这已经做好的成衣,都是用杭州的云锦裁做的,福寿纹儿的,连枝花儿纹的都有。您二老先试试,若不合身儿了只管告诉小的,小的拿去让人改了。
还有这牛皮靴,很是耐盘磨,穿着也透气。老爷子穿是最好的。还有这福寿锦缎面布鞋,很是柔软方便,老夫人穿是最好的。
这几袋子是精米精面,海鲜干货,这几日先吃着……”
末了又拿出一个打制得精巧的红木描金首饰盒子,先看了陈君睿一眼,似有问询之意,看陈君睿点头,这才开口道:“这是盒各样首饰,是给少夫人的。”言毕又笑道:“我还没给少夫人磕过头呢,少夫人,请受小的一拜。”说着就噗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穆晚晚略不自在:“不必如此……”
金豆儿磕完了头,这才起身。打开首饰盒子,只见钗环首饰,应有尽有。
金广置办归家物什时,并不知陈家给陈君睿定了娘子。所有礼物都是按只陈老汉陈老太两人置办的,并没有给穆晚晚准备礼物。这一盒首饰原意是给老夫人的,但许多礼物都给了陈家二老,独穆晚晚一人没有所得,也甚不像话。
金豆儿是个应变机灵的,是以刚才拿目光询了陈君睿,问是否可以把首饰给穆晚晚。得到陈君睿的同意,这才把原定给陈老太的首饰盒子给了穆晚晚。
穆晚晚如何看不出,看金豆儿俯身高举着琳琅满目的首饰盒子,笑道:“我不甚喜欢戴这些,还是交给母亲吧。”
陈老太笑道:“年轻人不戴,倒叫老婆子戴,这成了什么了?再说老婆子我也不爱这些,戴了这些东西,没的碍手碍脚的,不自在的很。依我看,都也别推了,按我说的办,皮子衣和成衣是按我和老头子的身量做的,这两样我们就收下了。这首饰和绸匹锦缎都是晚晚的,晚晚你自拿去保管。”
陈老太态度坚决,穆晚晚也不好再辞,只得先暂放她这里。
穆晚晚转眼一思,有心送花蕊些东西,便禀明陈老太,想送花蕊几匹绸子。陈老太也是个大方的,况对花蕊也很是感念,没有不许的理儿,反说穆晚晚她自己做主张便是,不必询问于她。
穆晚晚谢过,正要拿着绸匹去送与花蕊,一直在旁边饮茶的陈君睿忽然出声:“既是送到邻家,这双靴子也一并与了赵家长子吧。”
金豆儿连忙拿出一双牛皮底靴,穆晚晚留心一看,只见这双靴子比其他的两双要宽长些,应是特意为赵青禾准备的。
花蕊曾经说过,赵家长子和陈牛儿长大后虽然面上很少言语,心底里却仍是念着旧情的。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赵青禾没曾忘了陈牛儿,陈牛儿又何尝忘了他。相好于微时容易,长久于富贵翻身难,没想到陈牛儿还是个情深义重的。
金豆儿又连忙接过绸匹,拿着底靴。陪同穆晚晚往赵家去了。穆晚晚虽觉不自在,金豆儿盛意如此,也只得罢了。
穆晚晚出得家门去,陈君睿又斟了两盏茶,亲自递给陈老汉陈老太。笑道:“父亲母亲,孩儿有一事想问您二老,晚晚……姑娘她怎的来了咱们家中的?”
穆晚晚去赵家,若只言语片刻便回,不过是饮下几口茶的须臾功夫,自己需得单刀直入,尽快问了陈家二老关于这女子的事儿。
陈老太嗔怪道:“什么晚晚姑娘,叫得这样奇奇怪怪,那是你家娘子,叫晚晚便可。以后可别这样叫了,没得让晚晚听见,说你故意疏远她,寒了人家的心。”
陈君睿笑道:“母亲教训的是。还请母亲说说她怎么样来了咱家的。孩儿也对她多些了解才是。”
陈老太饮了一口茶放下,笑道:“这样才对。要说怎么样来的咱家,都是命定的缘分……”
于是陈老太把陈老汉如何在溪边发现了浑身受伤的穆晚晚,如何背回家养伤,又如何难为情定了穆晚晚为妻,都讲了出来。
陈君睿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仍如常,笑道:“母亲可还记得救起晚晚的那日,是几月几日?”
陈老太笑笑:“这乍一说,我还真没记得是哪日,容我想想…...”
一直闷声抽干烟的陈老汉插嘴道:“这有什么好想的,那日是上巳节,三月初三,我还在溪里拾了两个鸡蛋呢……”
上巳节,乞子日。临水浮卵,乞子的妇人将煮熟的鸡蛋放在河水中,任其浮移,谁拾到谁食之。又称曲水流筋。
三国联军破秦的雁回岭之战,终结之日,便是三月初三。那日也是秦月自坠崖下之日。他亲手挑下了那人的面具,却没能看清她的容貌,满眼里只有一片残红掠过,像秋天里飘然而落的红枫叶,只一闪,便随着落石坠下了那无底的悬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陈老太气的不行,一把揪起陈老汉的耳朵:“你个没羞没臊的!好意思捡拾妇人乞子的鸡蛋?男女长幼有别,失了长者尊范不说。牛郎孤身在外,不能为他寻得一个娘子,我每每思及,痛彻心扉。
每到了节日,更觉恓惶无比,尤其是这上巳节,眼看着各家儿媳欢欢喜喜在溪边放蛋浮水,又看得自己家冷锅冷灶,毫无生气,一个心针扎似的,恨不能避到天边去。你倒好,不说远远避开,倒专等着去捡鸡蛋吃,你这脸皮竟比那牛皮还厚实,你这心竟比那冰凌子还冷硬……”
陈老汉耳根已然红了起来,直嚷痛,陈老太并不心软,仍旧扯着陈老汉的耳朵翻拧,只拧得陈老汉吃牙咧嘴,眼泪花儿都飚了几颗出来。
陈君睿一番劝止,陈老太这才罢手。
眼看陈老太仍旧余气未消,便转了话题道:“母亲,我今日就不在家中住了,还要回镇上一趟办些事儿。另现时家中多了一口人,住着也不宽余,我带回的正好有一张行床在镇上放着,明日回还时正好也把它带了来,支在这堂屋睡觉。”
一朝相见,又要乍然分开,虽然明日还会回来,陈老太还是不由有些伤感:“你既然有事要办,那便去吧。只是行床什么的,没必要带回。你和晚晚尚未成亲,居于一室之内不便是真,我早已想好,我去西屋和晚晚住,你自去东屋和你爹一起睡……”
陈君睿笑道:“我这几年在外,睡卧无时,没得妨碍父亲睡眠,还是我自己一处比较好。还请母亲成全。”
儿子决意如此,陈老太也只得作罢。
耳听得金豆儿的话音儿在院门外响起,三人也便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