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三辆牛车装满,潜到水下的两人也浮了出来,禀明渔网无甚缺漏,赵仁这才许他们上得岸来。
三辆牛车满载着鱼桶前行,山石路难行,众小厮奋力牵牛推车,赵仁却只坐在牛车上纹丝不动,自闭着眼睛低声哼着小曲儿。
车重路难行,但木板车过去却听不到多少嘈杂声。转眼一行人已到了穆晚晚遮身的碎石堆处。
穆晚晚轻探出身望去,只见牛蹄和木板车的轮子上都缠上了棉布,是以车队才并无多少嘈杂声,这里正父子做事还真是周到。
一行人打着火把行去,穆晚晚这才从碎石堆后闪了出来。
又去水边仔细逡巡一番,一只只鱼儿跃出水面喋着水,场面甚是壮观,又伸手往刚刚两个小厮下水的位置往下摸去,果然摸到一张细细的渔网,这渔网可比寻常捕鱼的网子要细上许多。
寻常的渔网,只捕取稍大些的鱼,那些稍小些的鱼便顺着网口逃脱。这张渔网的网洞却细若大点的草籽般,谅极小的鱼也不能穿网而过。
事已至此,一切已真相大白。
溪水流经这山洞,里正便在这里设了细网拦截,鱼苗皆汇聚于此,不能流得出去。里正派人每日在山洞深潭内捞鱼,捞到足数的鱼便偷运出去贩卖。至于贩卖到哪里,想是除了本镇杨柳镇,应还会贩至周边小镇,因为单单杨柳镇是绝对消化不了这么多的鱼的。
如今既然真相已明。怎样揭开,穆晚晚心中已有数。看她天亮之后如何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穆晚晚在山洞中又查看一番,这才离了山洞。出去的牛车早已不见踪迹,四周又是一片寂静。
微微细风掠过林间,长着羽毛树叶的树枝叶相擦,沙沙一阵响,送来阵阵草叶的清香。溪水,山石,月色,便似乎都笼罩在这清香之中,平添一份惬意安然。
穆晚晚拣了一处草窝躺下,手枕在脑后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
彼时她生无可恋,被山间自然风情疗愈,原想着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在此了此一生,却没想到这么快世情俗事便接踵而来。
现在思来,秦月之前的一番言语,想来也是对的。有人的地方就有爱恨情欲,是是非非。只是希望之后这些世情俗事还是少些的好,她不想再沾染什么是非。
待她明日了结此案,陈家二老吃得上鱼,不再恓惶度日,她也就没什么可念了。想到此,不觉心宽,清风送来的阵阵叶草香实在醉人,竟合目睡了去。
直到月已西斜,枝头传来不知名的鸟儿的数声鸣叫,穆晚晚这才悠悠醒来。所幸天还尚早,趁着桃村还没有人醒来,快步回至自己家中。
穆晚晚除去男装,换上睡衫,离天亮还有些时辰,权且闭上眼睛小寐,许是刚刚在溪边的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又许是功力的影响,一时之间竟走了困,再睡不着,直到淡淡的晓光将似要透进窗来,这才有了浅浅睡意。
正待入眠的时候,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妇人的哭喊声。穆晚晚立马从床上跃起,披衣来至窗前。
是妇人的哭喊声没错,而且这哭喊声很近,就在自家的门前。妇人哭喊的话语也清晰传至耳中。
“天杀的小蹄子,这个家早晚要给你败干净了啊……”
“瞒着我把自家东西送人,我还可没闭眼呢……”
“一个鸡蛋半文钱啊,够买多少盐巴啊……”
是赵老太的声音。
听至此,穆晚晚已明了,这是赵老太得知了花蕊昨儿早上送她的鸡蛋,来门口缠闹了。
穆晚晚穿好衣衫,准备开门。
陈老汉陈老太也听清了门外陈老太哭天抢地的缘由,正站在堂屋门后听着,进退两难,不知如何办才好。
这陈家和赵家之所以比邻而居,还有着一段渊源,陈老汉和赵老汉儿时是极好的玩伴。同年成亲立家,同年分宅子,两人一合计,选了村头这两块地,比邻而居,也是兄弟齐心的意思。
成亲立家后的陈赵两家,先时也是和美了一阵的,你家杀了只鸡,必给我家送条鸡腿,我家做了白面馍馍也必送给你家几个,你来我往相处如亲兄弟。
两家关系转变的起点,发生在陈牛儿十岁时得的那场大病,陈家为着儿子的病,借了不少的银钱。陈家父母又一心扑在儿子的病上,田里荒芜,收成日减,家里日益贫了下去。后来陈牛儿虽然好了,但是又落下虚症,陈老汉又日渐衰老,田里的活儿又渐渐力不从心,所得收成自是比不上人家,一日更胜一日贫。
而赵家则不同,赵老汉身强体壮,赵家之长子又日益成人,强壮更胜其父,农活一个顶几个。在两父子的辛勤操劳下,赵家生计一天好过一天。
一个一天贫似一天,一个一天强过一天,两家的距离渐渐拉开,先时的亲热劲儿,也随着这距离渐渐的淡了去。
渐渐的,赵老太很不把陈家放在眼里,赵老汉虽然也许对儿时兄弟尚有旧情,奈何是个软弱的,自家娘子又动辄鸡飞狗跳以死相逼,也就渐渐远了陈家。
彻底闹翻脸发生在陈牛儿病后的第三年。那年夏,赵家的爬在院墙上的丝瓜,不知怎的,翻过墙头爬到了陈家,陈老太拎着丝瓜秧头,把它扔回了赵家院内。却不想没多久赵老太就在自家院子里跳脚大骂,硬说陈老太偷摘了自家的丝瓜。
陈老太气不过,翻过墙头和赵老太打在了一起,你抓花了我的脸,我扯掉了你一绺头发,两家媳妇打的不可开交。从此后,两妇人只要见面,都是你翻个白眼,我啐你一口,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近两年稍好些,虽然路上相见不再翻白眼啐唾沫,但也都是远远避开,没有什么好言语的。
陈老太赵老太之间虽无甚言语,陈老太却极喜欢赵家的那两个幼子,杏子熟了就会摘上一兜偷偷送与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偶尔到陈家耍闹,赵老太狠骂过两个小儿几次,奈何他们不听,也只得罢了。
但是陈家的门槛,自从那次丝瓜事件后,赵老太是再没跨进过来的,甚至经过陈家门前时都远远避着。如今却靠着陈家的篱笆门骂些有的没的,看来是胸中已有成算,这事儿不想善了了。
如今陈老太虽听着赵老太指桑骂槐,却也不似以前那样生龙活虎出去应战了,到底是吃了人的嘴短,只屏息在堂屋门后听着,手向门栓伸了几次,到底没勇气拉下门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