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临渊离了善渊阁,去了涉川阁蹭了饭,让和光、同尘代为照顾自己的两个小徒弟。之后,便直接出了山,去驿站寻了马,一路风尘,直奔京都而去。
既然当时禹州太守卢鹤平说是兵部尚书之子刘承荫送来的人头,自然是要找刘承荫问问话。
奔波两日,到了京都刘尚书府上,却发现尚书府门前挂了白绫。水临渊拉住府里出来的一个下人:“这是谁没了?”
“刘二公子。”那仆人道:“可怜年纪轻轻就惨死了,好好的突然就这么没了,唉……”
水临渊心里一沉:“刘二公子?刘承荫?”
“是呀!”仆人见水临渊一身素袍,又长的俊:“你是道士?”
水临渊点了点头。那仆人见水临渊长得俊俏,犹疑道:“你会做法吗?驱邪那种……”
水临渊修的并不是此道,因心下有疑,并未说明,挑眉道:“你要驱邪?为何?”
那仆人声音压得更低了:“二公子不是好死,回来的时候本来就少了条胳膊,回家还没几天呢,人就没了。那天早上,他的小厮去茅房屙尿,去发现里面一具尸体浸在里面,蛆虫乱爬。等捞上来,却发现头没了,这无头尸穿着二公子的衣服,老爷老夫人辨认过后,说那就是二公子,老夫人当时就昏过去了……刘二公子死的邪性,平白无故被人摘了脑袋,神不知鬼不觉的,府里什么奇怪的传言都有,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个个都怕着呢。道长身上可有辟邪的符纸、法器什么的,卖我一些?”
水临渊道:“事是人做的,却叫人害怕鬼怪而不怕人,这鬼怪也真是冤得很!”
不顾那仆人的疑惑,径自牵了马走了。
途经斜月街,水临渊远远地看见那街口伸张一面招摇的大旗,落着‘斜月酒肆’四个字,里面的伙计来来回回地搬着酒坛子,招呼来往的过客。忽的回忆起十年前,姊弟三人当街沽酒,一时成为京都盛景的情状来。
那时候总有三个衣着精贵的俊朗少年到此处喝酒,有时会喝倒夜半三更也不回去,姊弟三人就陪着。
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一时笑了、一时怒了、一时言笑晏晏、一时信誓旦旦……种种情状,历历在目。
那三个人,有几回喝的烂醉,醉了就眠在酒肆。那个叫朔方的青年,总能准确地倒在乙女的膝;吾昊阳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奚女就拿着帕子给他擦脸;那个欠欠儿的虞让总是跑到后院里,趁着酒劲儿拉着着他胡说八道。
“客官,本店的招牌‘英雄酹’,可是喝得,来一坛不?”伙计热情的推荐将水临渊从记忆中拨出来,见水临渊一脸的不悦,忙道:“我眼拙,道长当是戒酒的……”
“来一坛。”水临渊捏了一粒碎银过去。
伙计忙喜颠颠递了酒。水临渊提了酒,路上拍开封泥,尝了一口:确实味道不对,当时这酿酒的秘方,自己那貌美的老娘只传了姊弟三人。
水临渊连酒带坛给了路过的一名醉汉,心想:既然吾昊阳去了孤鹜峰后才出事,那在孤鹜峰上或许能有什么消息。
孤鹜峰。
飞鸢阁里,黄连拿了帕子在擦一把刀,这把刀,刀身窄长,微微弯曲,刀刃锋利但是刀背厚,刀头是方的,刃也是钝的。这刀因为刀身厚,拿在手里也分外的重。他刚把刀收起来,水临渊就敲门了。
黄连却是看着眼前素袍纷飞的青年道人,伸手掸了掸桌台上的浮尘。“什么风把无为山的水宗宗主吹过来了?”
水临渊直接入题:“吾昊阳之前来过你这里。”
“来过。”黄连一怔,道:“你和吾昊阳什么关系?”
“不太熟。”
“那你为什么来我这里打听吾昊阳?”
“和他孩子有点关系。孩子想爹妈了……让我来问问。她说孤鹜峰的人掳走他娘,吾昊阳就来孤鹜峰找孩子娘了。”
黄连讶然:“那孩子……”他本来想问那孩子还活着,临时话头一转:“在你那里?”
水临渊眯了眼,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劫了奚女,找吾昊阳做什么?”
“吾昊阳对于武学的领悟堪称奇才,我不过就是想跟他讨要武学秘法,他总是避而不见,所幸他不仅是个武痴,也是个情种,我只有这么请他来。”
水临渊冷笑:“那你这请人叙旧的法子,真是新奇又卑鄙。”
“卑鄙?”黄连也笑:“能达到目的就行,分什么卑鄙和高尚?人们总喜欢谴责坏人,因为谴责坏人可以让他们觉着自己是好人。”
水临渊道:“吾昊阳死了,奚女也死了。”
黄连静静的看着水临渊,不说话。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黄连道:“那我做一个惊讶的表情?哭的?笑的?善渊宗主喜欢什么样的表情?”
水临渊翻了个白眼:“他们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们的死……”黄连特意强调了‘死’字:“当然和我没关系。”
黄连的反应太反常了,正是因为反常,反而无从怀疑。
因为黄连的形象,众所周知,是一个小人,反复无常的小人。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小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这么说,他们活着,和你有关系?”
黄连弹了弹他那乌青的指甲:“活着的话……不管怎么说,吾昊阳还叫我一声‘大哥’。”
“吾昊阳夫妇的头被挂在禹州城内,泼满大粪,我追问守卫时,有弓箭手追击,那些都是六棱黑羽箭,是孤鹜峰特有。”
黄连笑了笑:“为了门派生存,巴结朝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水临渊道:“你不想追究吾昊阳的死因吗?”
黄连一丝迟疑也无,道:“不想。”
水临渊嗤道:“你倒是一点也不伪饰。”
“你是真人,我是真小人,用不着那些假惺惺的腔调。”
水临渊道:“据说吾昊阳夫妇的头是兵部尚书儿子刘承荫送到禹州去的,我刚从京都来,刘承荫已经死了,头丢了,身体被丢在粪坑里。”
山下隐隐传来马的嘶鸣声。黄连微微张着嘴,看着有些惊讶。
“怎么刘承荫的死,你倒是很意外?”
黄连笑了笑,捻这唇角的胡须:“这种死法便宜他了,应该先把他丢进粪坑里泡个七天七夜,再弄死他。”
“你和刘承荫认识?”
“打过几次交道,是个什么规矩都不认的东西。其癖好之恶劣,令人发指。”
水临渊挑了眉:“如何恶劣?”
“反正落在他手里的人,总有办法让人生不如死。前一阵子,我在京都谈事,他也在,脸上有伤,蜘蛛网一样。后来听他的小厮说,那是一个姑娘给挠的。那家伙想要淫弄一个姑娘,姑娘不从,挠了他一脸的伤。那厮一怒之下,让一帮人去奸淫那姑娘。这还不算,还找一群畜生糟践那姑娘,看了一宿的人畜杂交。那姑娘后来挣脱了,当场就撞死了。”黄连往椅子里一坐,叹了口气:“和这位刘公子相比,我黄连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水临渊皱了眉头,神情不悦,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秽物:“你知道吾昊阳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吗?”
黄连道:“他离开后会去哪里,他又没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知道刘承荫认识哪些江湖上的高手吗?”
黄连摇了摇头:“不知道。”又抬头道:“我应该算一个?”
水临渊又翻了个白眼,道:“叨扰了,告辞。”
黄连笑着点了点头。
水临渊半个身子出了门,忽然停住,回头看着黄连:“我总觉得……吾昊阳不应该就这么死了。”
黄连还是点头,笑的意味不明:“我也这么觉得。”
直到水临渊都下了折梯,黄连也没有起身。庄佯进来,躬着背:“峰主……水临渊当真不怀疑咱们……”
黄连又打开那把装了长刀的盒子,抹了一把:“水临渊和吾昊阳都是聪慧极顶的人,这种天纵奇才,都有一个通病,就是自负,这个毛病让他们总爱自以为是。”
庄佯点了点头:“那个孩子居然还活着……要不要……”
黄连瞥了他一眼:“只要你不告诉那狗奴才,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那孩子就是中了‘三七索命’,已经死了。咱们,没必要多事。”
庄佯点头。
黄连把盒子盖上,推到庄佯面前:“把这个给我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