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之晋就在那道院里住下了。
陈之晋了解到,他此时身处的正是那六仙山中的第三座山。其上排列诸多殿堂建筑,都是雄伟宏大,色重严压。
但陶祝不去开启那些道殿道观,只住在这小道院里。
道院布局极是简单。前有前院通连山腰,后有后院悬空于崖。中间就是一个古宅子,有个大堂摆了香案作念经堂,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屋子作休息之用。
人以右为尊。故而陶祝是住在右边朝东的房间。陈之晋则是住在左边朝西的房间。
第二日,陈之晋早早起了。他现在是陶祝的扫地童子,身上的任务就是每天早晚打扫院子的积尘和落叶。
陶祝昨日就跟他交代了他要做的事,以及他要用的工具去哪里取。
这时,陈之晋便从他住房的侧间取了扫帚,跑到有棵老枫树的前院扫地。其左手拿尾柄,右手拿住扫帚中端作支点,活动起来一扬一扫,倒也打扫地极快。
不到一刻钟,他就把整个前院的落叶积尘扫成一堆,一律推到了老枫树下面的泥土上。
老枫树似有所感,浑身一抖,从山高处吹来一阵微风。顺着轻风,老枫树一身的枫树叶齐齐往下落。
不论青的,黄的,还是半青搭黄的,这些枫叶都被那轻风吹落了,撒在道院的地上,飘在道院的空中。
陈之晋一时竟被惊得呆了,他哪里想到这老枫树会被一阵小风吹得叶落花尽谢。
他再细看,那些叶啊花啊,都在空中飘转着就变了颜色。那叶每被吹转一回就添上一分红,那花每转一圈就染一层黄。
那老枫树叶子是有五角的,花朵是青色的,落下的半途变了颜色。等掉在地上时,叶子的五个角卷起,叶面也干干红红,那花也不再是青青洁洁,花上全染了黄。
这幅景象,在陈之晋看来,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像是在感受时光飞易,又像是感受迟暮新节。
陈之晋扭头又去看老枫树,这树也有了变化。枝干蔓延,新苞突有,一排排青叶凭空出现在陈之晋眼前。
“奇树,这真是一棵仙树。”陈之晋感叹道。
“呵呵呵,扫好地了?”陶祝从道堂里慢慢走出来,笑着问道。
“回老师,刚才弟子已经……”陈之晋看着一地的枯叶老花,又瞧见空中正飘着的一些零散枫树叶,口中说到一半就没了词。
“呵呵呵,这是秋天的景啊。你给为师作首写此景的散诗如何。”陶祝道。
“这……”陈之晋一时犯难,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诗词文赋了,但好在往年其兄陈修,也即陈去舟曾作过一首诗帮他应付父亲家考,他还记着。
当下,陈之晋便几步一句地吟诵起来:“时落秋佳节,叶飞花尽谢。层层青染红,年年枝自切。百尺枯干高,岂只候春夜。不闻风雨来,耐寒披霜雪。”
“嗯,言实语轻,倒也有些美境。但立意终归太浅,太含蓄了。”陶祝可是诗词大家,当即点评道。
“谢老师指点。”陈之晋恭敬弯腰行礼。
“诶,这算得什么指点,且随为师进去,为师教你早课。”
“那这地……”陈之晋故作犹豫地问道。老枫树要是每回都这么弄,这地怕是扫不完了。
“不急,念了经你再来扫就是。”陶祝看穿了陈之晋的小心思,哪里会让陈之晋得逞。
“是。”陈之晋没想到还是要扫地,面上恭敬称是,心里则有些腹议。
进了念经堂,陶祝要陈之晋盘腿坐下。
贵族见面,都是规规正正地并膝跪坐。盘坐相较来说是一种散漫的坐法,坐着比较舒服。
道家修行人不讲规矩。最典型的一例是曾有一修士与徒弟有怨,后来徒弟修为超过师父,强要师父认自己为师。
所以,道家修行人是不提倡跪坐这种不舒服的坐法的。陶祝机缘下进入道门,初时与人会面仍是跪坐,也没人说他。
后来陶祝自己发现不对劲,询问后才知道盘坐更为舒服,不必追求礼貌。之后,陶祝念经待客就都是盘坐了。
陈之晋是贵族子弟,自幼都是跪坐谈事的。陶祝要他盘坐,他竟不知何为盘坐。
经陶祝讲解示范后,陈之晋盘坐在一个蒲团上。多年跪坐,虽然已熟悉并且习惯,但还是会时常感到不舒服。这会儿盘坐下来,陈之晋竟生出来要坐一天的想法。
思想发散开,陈之晋就不太注意陶祝说话了。陶祝发现后,拿起准备在一旁的三言尺轻轻打在陈之晋额头,喝道:“静心隐气,听我说道。”
这三言尺是道观师徒间的用物。道家讲究法传有缘人,道教有心人。所以若是徒弟在一次听讲中被拍了三次,被师傅呵斥了三回,那就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好了,这就是我说的那篇经文。你拿了自去念吧。今日给你的早课便是念诵此经十遍。晚上我会来问你读得如何。去吧。”陶祝把手里的书册递给陈之晋。
那书册是已泛黄的封页,材料似帛似布,又像是丝绸。书册封面写了三个飘逸大字:通德经。
给了陈之晋经文,陶祝便没了后续。只见他自顾自地进到深处,坐在一处案几前又掏出一本书册打开来不停地念。
那书册也是泛黄的封页,封面写了四个字:通德二经。
陈之晋瞥了陶祝一眼,见陶祝丝毫不理会自己,便也寻了个案几,坐下来准备念经。
他先打开经文第一页,却是一纸序文,说了经文由来。陈之晋浅浅看了,立即去读后面的经文。
心读一遍后,陈之晋不觉间沉迷进去了。渐渐地陈之晋开始念经,一遍遍地念,越念越快,最后竟然停不下来了。
两个小时后,陶祝坐在陈之晋案前,深叹一口气。
只是第一次念经便出现了洗念的迹象,真是与道相合啊。陶祝想道。
他拿起三言尺,打在陈之晋手背上。突兀的痛感让陈之晋清醒的同时抽开了手,方才念诵的经书掉落在案几上。
“嗯?”陈之晋看到陶祝,问道,“老师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