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已经十一点多了,这是顾盼盼第一次坐到最后,吃完饭大家一起走回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年轻人总是喜欢和年轻人一起,陈娟,高悦,王小刚,许小峰,还有几个大学生村官,大家一边走一边聊,聊到最后,不知道是谁起头,带头开始唱歌了,唱的是beyong乐队的海阔天空,顾盼盼一直也很喜欢beyong,她开始听着大家唱,渐渐的也被那个气氛带动了,忍不住跟着大家一起吼叫,“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年轻真好,李云峰在二楼办公楼里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心里感叹,又看到那个身影单薄的女孩子,人群中一点也不显眼,但是一旦看到,就挪不开眼睛,冲她笑笑,自己也该离开了。
回了宿舍,顾盼盼洗了洗脸,准备睡觉,高悦过来了,“今天和你搭个伙,不嫌弃吧!”
“不嫌弃。”顾盼盼扔过来一个枕头,高悦接过摆好,两人并排躺下,“你和陈娟老在一起,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顾盼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总有人打着为自己好的借口,来说这个问题,她停了三四分钟,才懒懒开口:“陈娟和我是同学。”
“可是陈娟人品有问题。”
“我知道。”
“那你还和她走那么近?”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你哥要是在外面有小三了,你还认他是你哥哥不?”
“盼盼,我居然没有办法接你的话。”
“那不得了,陈娟虽然男女关系这上面一团糟,可是她工作努力,对我们也很真诚,她和王临风的事情说来说去,还不知道怨谁呢?咱么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不能擅自下评定。”
“你看到她今天吃饭的时候跟年主任一直放电,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年主任老婆早死了,一个单身男人,陈娟又没结婚,是个单身女人,当然就是陈主任年纪大点,可是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倒是想的挺开。”
“我倒觉得是你们想的太多了。”
“但愿是我们想的太多了!”高悦有些不情愿接了一句,然而顾盼盼实在不想再继续了,她翻了个身,假装睡着了,恍惚间,听见高悦叹了口气,两人各怀心事睡去。
今天李云峰他们一组,分在山下村,村子不大,不到三千人,大家都比较轻松,早上六点多出发,路不太好,有一段山路,颠簸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山下村。
山下村在大山脚下,风景优美,深秋的红叶远远望去,像是天边灿烂的红霞,村子紧邻着山下水库,微波粼粼,水上漂着几个竹筏,悠闲自在,村里种了许多竹子,秋风一吹,竹林沙沙,天空中不时飞过一群群飞鸟,真真有几分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感觉,美中不足的是绕过山,就是山下村的石灰矿厂,不时有炸药炸山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瘆人。
一整天,流程都很顺利,下午四点唱票结束,李云峰、蔡平、顾盼盼和村里的选委会在会议室里写公告,公告一贴出来,没有反对意见,今天就算结束了,群众们三三两两围在外说闲话,其他的工作人员看没什么事了,就去村子后面玩了,有的在水库边,有的跑得远到山里去了。
顾盼盼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手不听话,好几次差点写错字,蔡平一边帮她压着纸,一边给打气,安慰她别慌。好容易写完了,才发现叠红纸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叠得有点歪,以至于写的字也是歪的。
她拿起大红纸,左右看了看,有些不满意,看看一个个归心似箭的同事,冲李云峰喊了一句,“李书记,写的有点歪,要不要再写一次啊?”
李云峰在那边和第二次当选的高一名说话,听见顾盼盼叫他,回过头看了看,确实有点歪,感觉还行,贴上去也就用一会儿,摆摆手说:“不用写了,就那样吧!”
高一名从顾盼盼手中接过公告,他们以前也认识,随口又夸了顾盼盼两句,年纪轻轻的就写的这么一手好字,有前途,然后屁颠屁颠就拿着告示出去贴了。
顾盼盼收拾了笔墨纸砚,和蔡平一起出去洗手,红纸都掉色,还没走到水池边,就听见有人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同来维持秩序的三个民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李云峰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顺手推了顾盼盼和蔡平一把,吼道:“进屋去,别出来。”
真的杀人了,刚才还和顾盼盼说话的高一名,此刻正躺在血泊里,胸口被人刺了两刀,高一名的妻子,肚子上也被捅了一刀,她捂着肚子,鲜血从她的指缝中不停涌出,三个民警将正要刺向第三个人的歹徒制服,带上了警车,李云峰打了120,场面暂时控制住了,顾盼盼和蔡平可没有听李云峰的话,两人跟着跑过来,看着被众人围着的奄奄一息的高一名,顾盼盼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好好的一个人,前几分钟还生龙活虎,现在就······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两个担架抬走了高一名和他的妻子,大家都很清楚,气若游丝的高一名肯定是救不活了,看着救护车绝尘而去,围观的群众仍聚在一起议论且不时摇头叹息,那边听到消息的工作人员也尽快从水库边回来了,看着地上的两摊血,大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劝退了围观的群众,也只能先回去,听从上面的安排。
晚上在机关食堂吃饭,顾盼盼食不知味,一直低着头,“萍姐,你说我今天下午要是再写一张了,高主任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盼盼,这不关你的事,派出所刚才打电话说了,行凶者是高一宁,和高一名是竞争者,他因为没有选上,怀恨在心,所以行凶,和你写不写告示没有什么关系。”
“盼盼,真的和你没关系,你不要多想了。”旁边的陈娟也安慰她。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又低下头,一口一口啃着手里的花卷,今天厨师做的花卷,碱大了,馒头像南瓜鸡蛋糕,完全是黄色的。
躺在床上,顾盼盼控制不住自己,又想起躺在血泊中的高一名那一双绝望的眼睛,刚才她听说了,高一名抢救无效已经死亡了,才35岁,他的妻子在重症监护室里情况也不乐观,顾盼盼在镇上几年,对夫妻二人也有耳闻,两人都是大学生,毕业后在外面做生意,挣了些钱,几年前回来家乡,发展特色农业,以前山下村靠山吃山,村里的主要经济支柱是卖石子,卖石灰,高一名回来后,先是和妻子带着村民们种植金银花和牛膝,见到效益后,上一次选举,当了20年的村支书高一宁落选了,年仅32岁的高一名当上了村支书和村长,把山下近千亩的荒山以五到二十元钱一亩的超低价格,承包给村民,贫瘠的荒山上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承包户们硬是在高一名的带领下,从山下拉土,把荒山改造成了千亩果园,一片片的桃树,杏树,樱桃树,葡萄,石榴和核桃在荒山上扎根生长,昔日无人问津的山下水库,也被开发成了一个小景区,钓鱼的,游泳的,山上的红叶节每年吸引了无数的游人,山下村也从传统的靠山吃山变成了吃旅游业饭的小村庄。
高一宁,她也知道,一个半老头子,尖嘴猴腮的,做了二十几年的村支书,和陈家庄的陈老三整天扎在一起,原来山下村的石灰厂和石料场都是村里的集体产业,不知道哪年,石灰厂成了高一宁的私有产业,高一名当上村长后,几次想要把年年出人命的石灰厂关停,村民们也希望石灰厂能关停,毕竟大半夜的用炸药崩山,那声音也是能吓死人的,可是每次高一名和高一宁商量,高一宁就开始撒泼,一年多了,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两人的梁子,除了竞选这一茬,还有高一名要断高一宁的财路这一茬。今年选举,高一宁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竞争,奈何村民们不买账,这些个新仇旧恨夹杂一起,高一宁杀人,也就不难理解了。
顾盼盼来单位前一天,她大舅就告诉她:“百人百姓,才叫百姓。”她有时候想要较真的时候,经常用这一句话劝慰自己,高一名比自己年长那么多,难道他就不知道么?
辗转难眠,披着衣服,坐在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那是她的工作心得,有时候一天,有时候两天,她就会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一些感受,已经有三本了,抽出最下面墨绿色的那一本,扉页上有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考村官时候在面试的时候,她说的一句话,“我是一个农民的孩子,我改变不了全中国农民的生活,但是我觉得我可以改变一个村子的命运。”一页一页的翻着,笔迹是自己的,但是感受却怎么也不像是自己写的,翻了许久,才合上,又是一个问题涌上心头“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
打开手机,在QQ上找到江春水:“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
江春水忙了一天,刚躺下,看到这个问题也沉思了,大学时候,忙着打工挣钱,毕业了还是打工挣钱,现在要娶媳妇了,一毛钱也没有,他有些羞赧,正要回答顾盼盼,却见屏幕上又发来几行文字,“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现在才知道,当初什么也没做。几年的光景,白白浪费,庆幸的是自己认识的还不晚。”
江春水深有感触,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许给未婚妻一个美好的未来。
高一名下葬那一天,在家的村民全部自发来为他送行,山下村的墓地在半山腰,那天泥泞的道路和漫天的秋雨没有阻挡住大家为他送行的脚步,县里来了一个县长,镇上的工作人员也都过来了,还有其他村的干部,长长的送行队伍,从山脚下延伸到半山腰,顾盼盼跟在队伍的后面,山路两边的红叶,经历了秋雨的洗礼,染了鲜血一般的红,高一名,走出了大山,又回来了,最后他终将和这大山,融为一体,永远不老。
一个多月后,顾盼盼见到了高一名的妻子孟悠然,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原本清瘦的女人变得更加瘦小,眼神中多了几分坚毅。她是来参加村高官会议的,前几天,她全票当选山下村的村长和村高官。顾盼盼对她,只有尊敬。有些人,初识泛泛,久了就会让人刻骨铭心。有些事,听闻不以为然,了解了,才知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