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昨天黄昏,
距市区数百里外的密林区,绵延无际的葱郁林海。从上鸟瞰下来,土壤的颜色嵌在这片林海中就好比脸上爬出一块瘤斑,给人一种难言的不自在。然而作为政府划定的重要绿化地带,密林深处不会允许有人前往。更难有人会发现数百平方公里的森林中会有一处空地。
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区域的所有树木都被巨大的力给掰断散落一地,断面狰狞的茬口在激愤的控诉着施暴。
到底是怎样的力量,才能造成这种情形?
在市区某处亮起眩目白光后不久,空地上空升起一道等人高的淡蓝色光柱。
双臂尽断,腰部中弹的“怪物”艰难着从光柱中挪出身子,却因为无力保持平衡,在半空中悬浮着滚落,最终瘫躺在不远处。虽然是用的激光烧断的小臂,伤口已经凝血了,但如果不及时处理很难再接上新的手臂。更何况自己的腰部还留着子弹。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激活自己的飞船。
支起仅剩能活动的脖子,再重重地垂下。不断的用后脑勺敲砸着空中那片看不见的面,每一次的碰撞声都掺杂着闷哼。
通过足够多次的碰撞接触,将飞船的应急系统出发,虽然说很老套,但现在只能这么做了。
快点激活啊!
要不是情况紧急,这辈子都不会再用这招了,把自己细细撕裂真的太疼了!
该死的地球人,什么都不懂也要来横插一手?
思绪复杂万千。不仅是想着今天行动受阻的不爽情绪,还包含一些埋藏更深的伤感情绪。
每次放下脖子时,它都会瞥见近暮天穹的火烧云。
这里的天,好美……
出离精神,所以忽略了脑袋撞击的疼痛。在不知不觉下,碰撞终于激活了某个程序。
像是旧时代黑白电视闪的雪花凭空出现,所遮掩着的是一艘解除了隐形系统的外星飞船。形体类似于无数把匕首层层堆叠而成,与这片勃勃生机的生态环境格格不入。被船身上锋利边层所斩分的日光也由柔至刚的刺向四周,归巢待栖的鸟兽们尽皆乱窜奔逃。远处看来,像是被惊起的一缕黑烟。
“那里怎么回事?”林边哨塔上,一名守林人恰好看见惊飞的鸟群,不解的嘀咕道。
天空彻底被冰冷的合金舱顶替代,“怪物”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头转向舱门上弹出的探头。
只有成功扫描虹膜识别了身份,整个飞船才算完全激活。紧随着伤势确认,这具筋疲力竭的身体被自动化平台托起,送进一台半透明的胶囊舱仪器内。从中释放出的白色烟雾将其彻底麻醉。舱底弹出了齐全完备的手术工具,正式开始对伤者的治疗手术。
在手术进行的同时,解除了伪装系统的飞船也发送了秘密的信息以作为应急安全措施。
需要协助!
这是直接由脑波编写录入的信息,马上就将传输到身处地球的所有同族。
接下来,在完成再生肢体手术前,能好好休息下了。
…………
晨光透出薄雾,洒落在林间抚慰着昨晚被惊飞的鸟雀们。
应着“呲——”的开启声,“怪物”从手术胶囊舱中走出来,甩了甩新生的手臂,再用手抵住腰扭了扭。
简直就是新生的感觉!得好好感受下。
不等自己转过身来,一只手拍住右肩膀。
谁?
“怪物”明显受到了惊吓,头部突出的那些静脉管迅速浮显出缕缕殷红,这是它兴奋的特征。
出于本能反应,“怪物”立即用左手钳住那只未知手掌,将其向上抬起。同时转身,另一只手伸向腰际。
在平时,接着马上就能掏出腰间的匕首捅进对方的腹部要害。这种野兽般的反应和果决,只有野兽或者常年同野兽搏杀的猎手才能做到。
可惜现在手无寸铁。
“呵呵哈呵哈……”
一阵尖锐的声音。
就像是调皮小孩恶作剧后的嘲笑。急促,刺耳,令人厌烦生恶。人在面对这样的笑声时往往会心生怒火,会狠狠地教训一番发出这种声音的家伙。但“怪物”却就此滞住。
他知道这并不是人类的嘲笑声,人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它自己的声音也是这样,因为声带经受了特殊改造,
那么只有自己的同类,才能在这里发出这种声音。
“怪物”抬起头来,确切的看了看面前的家伙。银灰色的鳞片遮满了面部,没法辩识来者的身份……吗?
作为宇宙猎手惯用的伪装,光学迷彩实质上是由大量精密繁复的微型处理器整齐排列而成。在不工作时会呈现出银灰色的鳞状外形。
所以,面前的这个家伙……正是自己的同族啊!
怪物慢慢的松开了手,静静地等待着那层伪装的揭下。青灰的肤色暴起的血管,爬行动物般的角质以及那如同昆虫口器的下颚,同自己的征貌一模一样。
就这样,两者互相凝视着。
时间或许在意识层面的流动要远快于物质层面,外部看来仅仅几十秒,脑中已经翻阅过了不可记录的年岁。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年幼的小男孩瞪着澄澈的眼睛,问着怪物。
怪物说不出话来,只能嘶哑着扯出尖厉断续的笑声。它缓缓地取出一副头盔式装置,极力示意着小男孩将其戴上。
在头与装置的贴盘接触的一瞬间,无数信息,无数震撼,无数怨念灌进小男孩的脑子,彻彻底底的重塑了他的意识形态。从那之后,小男孩的眼神不在清亮,混杂着缕缕仇恨。
随后的某个日子里,所有的小孩们集中在一处,接受着无比痛楚的实验。大家就都成为了怪物的模样。
接着,每一个变成怪物的孩子,被分别送至单独的船舱。舱室很大,内置了庞杂的各式装置器械。一阵晃动,明显的超重感传来。在深邃浩淼的宇宙中,一艘足以比肩小行星的庞大飞船上,无数小飞船分离弹出。它们将沿着不同的航道航行,会到达各个不同的星球。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杀尽那些“幽灵体”。这就是我们的过去呐!寻找,设伏,捕杀,继续寻找,设伏,捕杀……这样的生活,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于不同的星球重复了无数次。
从那遥远而一言难尽的悲苦回忆中折回现实,激动的相拥打碎了沉默的气氛。在他乡遇故知的强烈情感加持下,怪物独有的、嘲笑般的叫声简直响彻天际。
只是苦了林间的鸟雀,再一次被惊飞。
而且这次,似乎还带来了大麻烦。
…………
在离开市区的高速公路上,一辆吉普以接近限制的速度疾驰着。内置的车载多媒体屏幕上,市外广阔密林的中腹地标记着红点,是昨天打出的那颗子弹的所在地。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昨天市区遭遇战时埋伏在暗处的持枪男子,楚江。工作于新生的国家重要机构——特殊安全部门。主要从事于解决非常案情,也可以说是非人类作案。
而此刻,正在为了结一桩恶劣命案——“特安局02号档案”。短时间多地区同手法不可能凶案,已经造成了7人死亡,受害者死状惨烈且不明动机。至今未能抓捕凶手。为了安抚民众防止引起不必要的舆论恐慌,对外宣称是传销案件。但实际上,经过政府多部门联合调查,已经将其定义为高科技犯罪,不排除超自然现象。
“怎么还没到啊!”副驾驶座突然传来抱怨声。
腿抬的老高,椅背又放得老低,舒舒服服的躺着从乔乾家匆忙赶出来的易安。只是由于已经快一个多星期没能好好睡上一觉,颠簸的车中也是想睡睡不着。现在正处在异常的焦虑亢奋中。
“到底是哪个混蛋泄密的?害得开了一晚上的会,老子熬夜感觉都快要猝死了!”
听着这些毫无意义的抱怨,楚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小子虽然有着一身本事,脾气却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呢。
“倒是说句话啊!开车开傻了?”
实在是忍不了了,
“只是懒得理你,自作多情。”
“你再骂?”
……
这样胡闹般的对话,谁能想到这两人会是特殊安全局的主要外勤人员?
在那遥远的曾经,政府军队清缴了某个非人道人体研究计划,高层原本的决定是秘密解决掉所有接受了实验改造以及训练的孩子们。
然而两人却活了下来。加入特安局后,两人被编入了行动组,负责完成各种高难任务。优异的作战素养以及默契的配合也让其他对他们存疑的共事者闭上了闲嘴。多次完美的完成任务使二人成功担任了整个组织的中坚力量。
也难怪,两人从相识开始就一直一起接受训练,细细算来已经共处了六年,更何况还多次历经生死劫,彼此早已是对方的“最佳拍档”。
所以,才能毫无顾忌的互相“诋毁”。直到把自己储备的所有对骂词句喷完才得以消停。这样的拉锯,通常要持续十多分钟。
……
“算了,这次不和你计较……”
已经耗光了学到的漂亮话,易安无奈,委婉的请求停战。
“我也是,要不是已经到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抵达了密林外的边界哨卡。横生的路障截断了车程,楚江只好把车就此停下。
易安探出头,这片风景尚好的自然森林,为什么政府迟迟不肯开发呢?
从来没有见过哪片森林会有如此严密的守戒,每隔数十米便会有一座耸立的哨塔,之间穿杂拉起着铁丝网、电网、红外线,以及各处藏匿着的摄像头,像极了战事要地。
至于为什么要保留这一处庞大的原始森林,就连工作于此的守林人们也不清楚。或许是因为舆论上一直争吵不休的环境大污染,又或许是政府对外隐瞒的什么秘密基地。总之,这片广阔的密林就像是被尘封的古物,给人一种被遗弃的落寞和难料的神秘感。
虽然这一天的天气尚好,阳光却难以穿过繁厚的叶层。被树叶筛滤过的微光缀染加深了深幽林中的诡秘氛围。透过重重线网阻碍看向那漆黑的内部,什么都没法看清。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放肆的堆积着的厚重的枯枝败叶恰似口中的舌,随时都在搅动着吐出与世隔绝的气息。
心中产生一股难说的不快,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状况发生。
“诶,就是这里吗?”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了问楚江。
没有多余的回答,楚江伸出右手敲了下车载多媒体的屏幕,绿色的所处标正对着的几公里处便是不断闪烁的红点。
看来,如果那怪物没有将子弹取出丢掉的话,那它就确实藏在这里了。
待会儿又会是一场恶战呢。
易安深吸一口气,能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我还会怕那畜牲?推开车门跳了下来。
车前,一众十几人的小队早已整装集合。
也不知是谁泄露的信息,政府上级听说这次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外星生物,即刻下令要求本次行动由军方主导。也正是因为这样,昨天傍晚从乔乾家里出来便直接去了市政大楼的会议厅开了整整一晚上的战术布置。尽管老师极力坚持军方作辅,却终究拗不过其他大权的投票差。到最后,代表特安局的自己只得跟在军队屁股后面捡剩的。
易安粗略的看了一眼,辨别出这是隶属国家特级警备的特战部队“响尾”的一个小组。
“响尾”的战斗素养在战场上也算负有盛名,至少不会拖自己的后腿吧。而且也有几个是见识过的的面孔,待会儿应该还算好相处。
只是除了打头的两个,耷拉着头束手束脚,全然没有一个战士的气质,这服饰,也是廉价的迷彩装,毫无防备能力可言。
“你们俩是……”易安实在不记得见过这两人的样子,疑惑的问道。
“这两个是今天这一片负责值班的守林人,来时撞见这俩工作时间玩牌,就干脆拉过来了。”两人身后站着的那名最高的军人踱步走向前来回答道。
巴林。“响尾”的队长,异国人。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面对他时,都总有一种不自然。
不过这种感觉隐蔽的很深,他应该察觉不到。
可怜两个守林人只得病恹恹的立着,听着身后军人细细的数落不敢有一丝否定。守着这破林子这么多年,都是靠着这些娱乐给熬过来的。虽说规定条例上写了不允许工作时段干这些,可是也没有确实的监工来督察。他们谁也没曾想到,怎么今天政府来搞了个突然袭击……只得自认倒霉。
“两个人也能玩牌?怎么玩?”紧随着下车的楚江来到了易安身旁。
“不是只有我们俩……还有李海洋,之前才进林子里检查了。”其中一个较矮的守林人说到,“担心有人进去盗伐。”
“什么?”
巴林听闻到此赶紧跑到他面前,揪住这人的领口,一脸的不可置信,“之前怎么不早说?”
“我…我以为您清楚啊,人数和工作内容都,都是上面拟清的条例呀。”矮个儿被军官突来的变脸吓得不轻。
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楚江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总觉得这次的行动少了些什么……这种需要保密的任务,过去不都是有对外宣发部来控制无关人士的吗?
“你们一来就逮着我们让我们搬这些搬那些,也没问我们什么啊。”另一个守林人也不满巴林无故的责骂,抱怨到。
这人说话一股老痰卡在喉咙里的感觉,听着就觉得烦。想着这里,巴林眉头不禁皱得更凶。
已经没空再多做纠缠争吵,巴林狠狠地撒下手中的衣领,转过了身。数秒的沉默里,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有关的事宜。
矮个儿没能站稳,一个踉跄后跌坐在地。另一人赶忙蹲下打算将他扶起来,同时以怨恨的眼光投向巴林。
“最好别拿那种眼神瞪着我!”背过身去的巴林,早料到了对方的反应,从牙缝里缓缓地把字一个个清楚地挤出来。
“还轮不到你这种混吃等死的东西发委屈脾气的时候,把老子惹火了,就近给你找块地埋了!”
在两个守林人看来确实很委屈,明明只是犯了一点小错误,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生命威胁?
但事实上除了他们,在场的军人们都明白形势的严峻。没能及时报明人员的去向,导致的不仅仅是守林人将面临生命危险,更要命的是可能惊动敌人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这片森林里面,不只是野生走兽,还有完全不存在于人类认知所记录的外星生物。如果贸然冲突起来,会非常棘手。
总之,之前拟订的作战计划已经没法正完整执行了,接下来只能靠应变能力了。
“两位,”巴林回头望向易、楚二人。
“得赶紧了。”
一边说着,一边挥手示意着小队行动起来。自己则调试着自己的装备向边界网走去。
“走啊。”易安转头示意站在一旁的楚江。
楚江仍然在思索着什么出了神,被提醒后快步赶上前去。
三人一同走到了边界网前,虽然这防御事项看上去已经破旧不堪似乎没什么威慑力,但让一个人真要越过去仍是一件难事,缠绕的铁丝圈和高压电的效果都不容小觑。
虽然完全可以用钥匙打开大门直接进去,但是离这里最近的大门也还有五公里,地形杂乱没法开车前往,徒步赶过去怕误了时机。
较高个儿的守林人注视着前方无措的三人,心想就算是政府军队又能怎么样?这样麻烦的工事你们到头来还是得靠着我们的钥匙才能越过去,我倒不信你们能开着坦克给这政府工事来上一炮?到时候灰溜溜的回来不得恭恭敬敬的请我们俩?
三人像是商量了一会儿,那个可恶的外国佬果然还是转过了头看向了这边。
要来了!守林人逐渐得意起来。
只见巴林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两名士兵便径直走来架住了他和矮个儿。
“不亲自来给我们道个歉,我死也不会带你们进去!”这样的态势并没有感觉出歉意,于是他大声威胁着。
“好了好了,不需要你们带路,我们来给你们带。”架住他的士兵还不知从哪里掏出来手铐给他铐了起来。
“你们?带什么?”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自己的语气也开始变得颤抖起来。
没能再问出什么信息,一副面罩又扣在了他脸上。和着呜呜呜的挣扎声,两人被拖拽着离开了现场。
目送着他们的离开,三人才再次转回身。巴林的脸上似乎有着一丝强忍的嘲笑意味,大概那些恐吓性质的话是他策定的。
震动声传来,楚江掏出了手机,发给老师的搜查申请已经被答复了。
“上面允许了。”楚江说道。
“动手吧。”他看向易安。
只见易安举起了右手,缓缓地将手掌放在了铁丝网圈上,似触非触。支出袖口的手臂开始变得彤红,周围不断有升腾的蒸汽散出。短短的几秒后,以掌心相对的铁丝圈开始炽热发光并不断的四方延伸。
“吧嗒”,在细微的声响下,铁丝被直接熔断。
汗珠几乎同时从三人的额头上渗出。从易安将手抬起来开始,身旁的两人就已经明显得感觉到温度的骤然上升,像是熔炉一样向外喷吐着滚烫。
身处中间的易安,却没有确切的感受到温度的剧变。之所以冒汗,是在使用这种神奇能力时,脑海深处汹涌着难以叙清的某种感受,似乎有着另一种意识在不断的拽扯着自己,像是要将自己从主导意识里拉开一样,因而伴随着阵阵眩晕感。
为了维持清醒,不得不支出更多的体力,豆大的汗珠也就止不住的渗出。
过往的十几年岁月中,这种感觉已经彻底融进自己的生活。没办法追溯到底是什么时候“患上”这糟糕的梦魇,自打记事以来,这种折磨混同着异于常人的力量不断地纠缠着自己。
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
易安不由得打了一激灵。
“没事吧?”楚江习惯性的问道。
点了点头,也没有过多的语言闲叙。继续集中着精神,直到面前的工事被活活熔穿出一个齐人大小的窟窿。
“够了、够了!”易安告诉着自己,缓缓放下了手。此刻的整条手臂已经布满了蜿蜒曲折的赤红血管,就像是某种具有神秘意义的图腾。
“行了,叫你的人准备好,咱们要进去了。”楚江一手扶着易安,对着巴林说道。
“哦对了,不要叫他们带着相机之类的记录装置!”楚江强调着。他不希望那些士兵将易安的奇怪能力记录下来,这样会造成极大的困扰。
刚刚熔出的窟窿周边还镶嵌着星星红光,仿佛是撕开人间通往地狱的裂隙。
接下来等待着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