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呀!”
阴影中响起了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
“可惜了阿姨,本来你要是老老实实藏着,说不定我还真就忘了。”
白玫蜷缩在角落里,原本凝滞的表情也不由得一瞬抽搐。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那声“阿姨”的称呼。
一步,
两步。
没有足够光亮,判断少年位置只能由鞋底磨擦水泥地的簌簌声,与之一同奏起的还有活人细微的呼吸。两者交杂却互不干扰,反倒是交相映衬得格外清晰了。
忽然,轻声簌簌间断,一阵悠长的“沙沙沙……”,格外清晰,划着黑暗中一条明线勾向偏远。
少年下意识低下头,却什么也看不清。想着刚刚似乎是踢走了什么物件,倒还有些份量。
接着迈出一脚,却正巧踩在了一条腿上。少年这才想起,原来这里还倒着一个倒霉记者给忘了!结果,大腿肌肉那并不坚硬的接触面将重心卸的一干二净,少年一时疏忽站立不稳,连忙伸手试图抓住些什么。
“啪”的一声清脆,手稳稳的被接住。有了支撑,少年迅速恢复了平衡,左腿随即跨过晕厥在地的李峥。
可没等右脚抬离,手掌传来的灼烫感在脑子里一激!不禁纳闷:
这是什么?
事实揭露的速度竟和林开思考的速度同快。阵阵焰红顺着少年掌下的事物以一道臂状线条反复淌去。
这是一个人的手!
“你他媽、个杂种!”
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少年顿时瞳孔紧缩,可来不及反应,那支闪着流光的手奋力捏住了林开的手掌,伴随着强大的挤压与炽热滚烫的灼烧。
顷刻,几声噼啪的脆裂,指骨断裂的剧痛刀绞一般。少年没能忍住,发出凄厉的痛号。
可惜这声痛号并不动听,没能让对手心生怜悯。易安骂骂咧咧,撤手一拉将其拽到身后,没等他站稳,又一脚蹬在了少年背上。
顺着这股劲,少年飞似的整个身子砸向了一旁的墙壁,脑袋还正正好好撞碎了窗户,血肉里嵌进了不少玻璃渣,用来护头的双手无力的耷拉在窗台,其中被拧碎的那只格外扭曲。
“我记得你那满脸胡子的哥哥说过你有病,我那时还以为是说着玩的,现在看来真病得不轻。”阴暗中,浅蓝色的外套还算显眼,易安在他撞碎玻璃后紧随赶至,伸手揪住了少年的头发。
“媽的莫名其妙就打老子!”
易安的声音有些鼻音,先前被撞伤的鼻子多少还瘀堵着血块。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体内盖娅因子改变了体质的缘故,挨了那么重的一拳也就恍惚了些许,很快便恢复了意识。清醒过来时看见对方正在离去,自己急于宣泄无名怒火不经意间动用了那股炽热的力量,轻松的捏碎了对方的指骨。
“说,什么名字?住哪儿?”易安再一次质问到。
少年喘着粗气,感受着那些新鲜的伤口,疼痛感和着自己的呼吸一阵阵袭来。每一口混杂着扬尘的冷空气都是一次升华痛楚的折磨,愤怒与冲动随即在心中滋生。
“呸!”从嘴里喷出沫子浮在空中,一口黏着血丝的痰擦着易安鞋边飞过。
他很想朝着易安吐,却做不到,被揪住的头发限制了脑袋扭动的幅度。毋庸置疑的是,倘若可以,这口血痰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粘在易安的脸上。可惜,它最终只能落在了易安脚边的墙角,混了些泥沙。
“关你屁事!”
紧咬着牙关从缝里挤出这句话。说罢,少年还刻意伸出舌头舔舐嘴唇,只可惜在这片黑咕隆咚的死胡同里面,除言语外的所有挑衅都失去了意义。
一声鼻嗤,易安气极反笑。看不清楚面前这个家伙的脸,他只听见了这家伙对着自己脚边吐了口痰,并以极轻蔑的口吻反驳自己。如果他知道对方还做出了恶心的表情,估计接下来打出的拳头还会重上几分。
沉闷的打击声响起,易安揪着少年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一记勾拳打中了下巴,紧接着松开手便是一个巴掌呼在脸上,清脆响亮如同霹雳。知识经验告诉他,对头部剧烈的冲击力会晃动大脑影响迷走神经,进而导致对手昏迷。
原本在易安的眼里,这个家伙不过是一个没多少教养,或许还有些精神问题的普通学生,所以只是打算打晕了顺便出口气,然后带去派出所等他的家属来认领。可接下来的情况,已经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这一掌抽在脸上,竟响起了“咔嗒”的皲裂声。黑暗中少年步履跌撞,脸上绽开了火色的裂纹,其间流淌着汩汩赤红,双眼炼铁炉一般有熔浆翻涌,吐射出滚烫的光,一时间居然映亮了阴暗。
低沉的雷鸣声响自万里天,已是入秋的日子居然还能铺起连绵不绝的阴云。狭窄的巷道里,迎合着雷声陡然大放的光明有些过分刺眼。少年自脸上的裂痕延伸到脖颈崩开了无数道口子,跳动的火光喷薄而出,与之相伴的还有他撕扯着嗓门的一声长啸。因为没有镜子,少年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但他总是自信,现在的他一定帅得无与伦比。
事实上在旁人眼里,现在的他已经只剩下一个人形轮廓,全身崩绽开的裂缝使得他的脸看起来支离破碎,丝毫没了正常的审美。
站在一旁的易安便是如此诧异的注视着。
这个家伙居然也……
……
“他们就像是,就像是当初的你们,一腔热血却又莽撞无知。如果没有正确的指引,那股力量只会祸乱整个社会。”
章志辉背对着楚江低声念叨着,此时他已经走出了小巷朝着易安他们的方向看去。身后的楚江却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姿态,左手握着的枪指着已经空荡荡的胡同。
我、居然、动不了!?
强劲的束缚感几乎包裹了楚江全身,将他牢牢的钉在了原地。诚然,自己早已做好了面对这家伙超乎想象的强大实力,可直到真正的交手后才明白,有些事,甚至已经超乎了“超乎想象”的层次。
他想接话,可连牙关都似乎被紧紧压迫着透不出一丝气息,全身上下可能只有脑子还能正常运作。
不过章志辉似乎预料到了楚江的反应,这位有着深不可测能力的中年男人在走出小巷后并没有就此离去,他顿了片刻,继续深沉的说到:
“我不清楚我们之间究竟产生了怎样的误会,会使得你和易安对我有这么深的恨……但我不能在现在这个场合来用苍白的语言证明什么。”
他忽然打了个响指,楚江顿时如释重负,甚至还因为先前肌肉太过紧绷而用力过猛跌了个踉跄。
楚江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他也不打算去想这个问题。出于本能,在自己重获自由的刹那,他承受着失衡迅速转身,对着章志辉的背影便扣下扳机。
果然,这次只是是左手的食指动弹不得!楚江紧皱着眉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与这股神秘的力抗争,最终还是失败了。
一声无奈的叹息,章志辉摇了摇头,
“只希望你们,至少能稍微辨别一下形势,这是我作为你们曾经的教官最后的期许。”
说着,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上天,就像是虔诚的信徒在试图拥抱信奉的神灵一般张开双臂。嘴里嗫嚅着含糊的几个字,并不想被别人听见的样子:
“浩劫,浩劫啊……”
“啪”的一声,楚江把枪摔在了地上,即便是钢铁电线所拼接起来的义肢此时也在他激动的喘息声中不住的颤抖着。他抬头瞪着章志辉的背影,血丝在眼球中就像不断蔓延在玻璃内的裂纹,快要盈满的眼眶被涨得通红。
“骗子!”
楚江嘶吼着,脖子上绷出道道青筋。
“哪有什么灾难?”
“哪有什么末日?”
“你当初承诺过给我们荣誉!结果呢?”
“事到如今你他媽还要装出这副
突然由顶头上的天空闪烁一道明亮打断了这愤慨的质问,几乎同时滚雷轰轰震耳欲聋。按常识来说,闪电如果同雷声的间隔过短,意味着这附近便不该是久驻之地。谁也不曾料想,中午毒辣的太阳烤炙的那片惨白晴天居然能在短短几个小时被黑压压的积云蒙上一层又一层,原本明烈的阳光也在不断与水汽的碰撞下弥散,如今能洒在大地上的明亮几乎相当近暮,可现在不过是初秋的下午四点半。
章志辉终于又动了,眯着眼凝望着,视距被幢幢楼宇高墙遮挡,在这条巷子里仅能看见一道窄窄的长条口,但这也不妨碍人的眼睛辨识出那些已经低到不能再低的阴云充斥着危险意味。灰暗的云气如流水般在空中迅速翻腾,时而因无定的风被牵动方向而绕成一道涡旋,整体上却是不住的朝着一方泊去,从巷子里看几乎同江河无异,或许这便是天河。只是这天河阴沉且湍急,着实给处在下方的人一股即将倾覆而下的压迫感。
恍惚间,这道由阴云垒成的天河以,流隙之间跳脱出一瞬眩光,那是一道黯红的闪电,消失于眨眼间。
捕捉到这点的章志辉,眉头愈发紧锁。接着他发现,那道红色的电流不是偶然,这整片积云里,无数隐隐的淡赤光斑在闪动,就像藏在皮肤以下的血管一样遍布。
就像是活的一样!
“你看!”
章志辉举起手指向天空,转头对着已经被震惊到无言的楚江。
“这难道不像是末日?”
从章志辉的指尖溢出一束暖光,楚江突然感到穿巷而过的风都变得温暖起来。那束暖光很慢却又很快的向着高空延去,直指离这里最近的那处云涡。
刹那,就像被毒蛇发现了,一道明晃晃的电舌撕破阴云,朝着章志辉射来。紧随着还有一声骇人的尖啸,在巷的两壁回响轰鸣。
与惊雷一同炸响的,还有不远处一声爆炸。
全身上下燃着了火焰的少年,活像是一盏漆黑之中的明灯,强烈得叫人睁不开眼。此刻的他,没有灼烫,没有疼痛,只感觉到身体里一股子磅礴的重压亟待释放。眼中所看见的是白茫茫的一片,所以他惊慌、一脸无助,他很怕自己失明了。可当转过头来,发现前方立着一团黑影,于是他又笑了,他知道自己没有瞎。
脸上各处裂开的空隙间填满了明黄的熔浆,随着笑容将脸上的肉堆在两颊。被撑开的的裂隙兜不住它,使得部分熔浆泪似的滴淌下来,让本就已经毫无美感的破面更添了几分荒诞与瘆人。
易安沉默的凝视着面前这个已经不像是人的高中生,死死地盯着那张扭曲的、破碎的脸,喉头下意识地吞咽。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伙会有“盖娅因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伙要袭击自己,他只知道现在自己必须出手将其制服!
但当他回头时,他看见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该死的记者,偏偏在这时候!
正当易安犹豫之时,少年猛地向前踏步,一发冲拳直朝他面部打来,不偏不倚正中左眼,在拳眼相接的短短瞬间,少年手臂上遍布的赤红条纹感受着力的传导逐渐发亮,汇聚于拳前轰然释放。
“嘭!”
伴随着天空的雷鸣,易安感到眼前炸开了霹雳,随后便是蔓延开的血污和黯淡,也不清楚这一拳是否打爆了眼球。耳边只听得骨头碰撞的“咔咔”和蜂鸣。再接着,剧烈的疼痛姗姗来迟,却在易安脑海中一顿翻搅,把所有的理智与思绪统统搅碎,钩出淤陈在底下的愤怒,并将之铺洒开来。
于是,愤怒正式充盈了易安的头脑。
这么喜欢偷袭老子?
那好!咱们比比看谁更强!
正在向后倒去的易安猛地睁开紧闭着的双眼,左眼确实有粘稠的粘连感,却也不甚打紧,翻涌着的熔浆顷刻便充盈了眼眶取代了淤青血痂。双手随即握住少年的手臂,向后拉扯的同时,抬起左脚抵住他的胸肋下方,利用对方的身体暂时稳定了重心不至于摔倒在地。
“呼呼”的空气流动再次响起,易安翕动鼻翼深吸。从太阳穴沿着脖颈一路脉流至躯干四肢各处鼓起的青筋,尽数由青褪变成了通透的深红光泽。
少年也及时感受到了对手实力的剧变,擒住自己手臂的两只手握力开始明显加重,已经到了几乎不属于人该有的压迫。
“为什么你也……”来不及表达自己的疑惑,少年急忙曲肘往回扳手臂,另一只手扒拉抓在手臂上的两只“爪钳”。他认为,当下最要紧的是先挣脱对手的控制。
不料易安却突然松劲,少年用力过猛站立不稳。易安趁势撤下左脚落在右方,扭腰抢进他身前,以背贴胸,将少年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猛地弯腰一摔,少年便翻过肩牢牢的砸在了地上来不及一丁点反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还因为少年那声滑稽的惊呼而显得有了一丝喜剧意味。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这本事?”
易安一脚踩在对手的肩膀上,双手抓着手臂向外翻。只要对方再有任何带有威胁的举动,自己只需轻轻一扭便能掰折他的整支手臂。
“老子再问最后一次!叫什么,住在哪儿?!”
还是没能得到答案,少年破碎的嘴微张吐出了一声极为挑衅的“呸”。
“那好!”
易安心一横,只听“咔嗒”清脆,少年凄厉的惨叫在狭窄的回廊里反复,过分刺耳。随着易安松开双手,被拧折了的手臂失落无力的摔落在地,弹起,再落。
一时间,狭窄的世界里只剩下少年撕心裂肺的嚎啕。易安逐渐偃息了身上窜出的些许火苗,眼中流动的熔浆也悄悄消去。他知道,这样已经足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于没了叫唤的力气。他喘息着,喘息着,挣扎着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两人,仰面朝天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突然,他再一次暴戾的咆哮到:
“你们、你们都他媽该死!!!”
少年伸手捂住被扭断的肩关节,崩裂开的脸因痛苦而极度扭曲,裂缝中的流体愈发的炽亮。
“全部都该死!!!”
随着这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少年身上的火势与自裂痕内释放白光强度陡然提增,将少年整个包围成团,耀眼得就像正午高悬的日轮,开始不断的向着周围辐射高温。之前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渣,此刻已经被烧得通红,金属制的窗户框架也出现了明显的弯曲,甚至连蜷缩在远处的白玫都感受到温度在急剧上升!
再这么下去,这里八成会被焚个精光!难不成,这孩子想要同归于尽?
“喂!”白玫恐慌的朝着前面大声呼喊,她好不容易看到了获救的希望,回过神来自然着急。
“怎么办啊?!”
实际上,白玫已经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有多慌张了,手脚早已被吓得没了力量,现在她只是出于本能想喊出声来,喊出来至少心里会踏实一点。
“砰”
回答她的是一记闷拳。
是易安朝着癫狂的少年脑袋狠狠地捶了一拳,原本蓬蓬燃烧的一团火转瞬便被吹熄。精通擒拿格斗的易安,对如何快速击倒对手自然驾轻就熟。少年脸上的熔浆因为这一记猛烈地冲击而黯淡下来,眼睛也褪去了熔光,无力地缓缓闭上。估计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到易安刚才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拳,实际上究竟蕴含了多磅礴的力量。
静谧和阴影终于再次笼罩了四周。
“呼……”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易安更是精疲力竭,干脆就地坐下。刚才那一拳,可以说是这些天来最“累”的一次出手了,不仅要了极快的反应力,更要耗上精力去控制使劲把人打晕而不是死手。直到现在,自己才有闲心思来感受身上各处的疼痛。他颤巍巍的举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被打的那只眼睛,仅仅是短暂的触碰都有好似千万根针扎的疼痛,真不敢想象到底被打了个多惨!
鼻子也还堵着,一股子血腥味。
易安深深叹了口气。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种小鬼逼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那、那个……你没事吧?”从走廊尽头传来白玫试探的询问声,她捡起地上的手电,扶着墙壁缓缓走了出来。
“没……”
易安抬头强打起精神,正要回应,身后又响起楚江和许良儿的呼喊。
妈的,才来……
已经没多少力气高声说话,易安只得深呼吸,勉强着支撑站起身来,还未转身。话送到嘴边,还未说出。
一道惊雷不偏不倚,穿过巷道紧逼的高墙,宛如一把银色长枪,狠厉地刺在了易安背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