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漆黑的死胡同里,就连天上的阳光也难照进来。
“嗯哼哼……”
黑暗里的谁,哼着不知什么的曲儿。
看着已经倒地昏迷不醒的李峥,白玫此刻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极点。
“别、别过来!”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颤抖着摸索退后。粗糙冰冷的水泥墙面不留情面的磨擦着她的手掌,丝丝刺痛能够分担掉的恐惧微乎其微。
面前,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陌生人,先是一拳打晕了李峥,现在又走到了她面前,缓缓举起拳头。不知是不是幻觉,白玫隐约看见了这个拳头迸发出了些许火花还是什么。
结实敦厚的墙壁牢牢碰撞到了后背,彻底堵住了继续后退的余地,已经是死路一条了!眼看着那只将李峥瞬间击倒的拳头朝着自己砸来,白玫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求生欲望。
“啊!!!!!”
尖叫声在幽闭的巷道里显得格外响亮,就像是一道利刃,将这死沉幕布状的空气也切裂开来。
白玫紧闭着双眼,尖叫是最后的抵抗,已经没了手段的她只有静静的等待命运。
一秒
两秒
闭上眼的黑暗世界里,时间流淌格外堵塞。迟迟等不来动静,白玫好奇的眯开一道极细的眼缝,想要窥瞥一下发生了什么。
陌生人的拳头没有砸向自己,反倒已经收了回去。
为什么?
“应该够了……”
嗯?
漆黑中簌簌而起的呢喃声,和想象中大相径庭。原以为声线会是低沉而沙哑,想不到居然……有点稚嫩?
白玫试探着睁开双眼,黑黢黢的深巷将面前的这个家伙蔽去了大多样貌,只有那双与黑暗同色的眼瞳在深邃中绽耀出粒粒光闪。不过从他眼睛的位置看来,这家伙的身高好像并不是很高。再结合这家伙的声音……
是个未成年?
“喂!谁在那儿?”
听闻不远处响起高声询问,白玫条件反射地抬起来头。已经有人来到了这附近,也就意味着得救的机会出现了,希望的曙光霎时洒遍白玫心间。可正当她试图回应时,却又踌躇了。
在这数道墙壁外寻呼的人,不正极有可能是SSD的那些人吗?这么暴露位置,不就相当于自投罗网?而且,面前这家伙似乎正想让我把他们引过来……
黑暗中的辉上下翻飞,陌生人打量着面前的女记者,察觉到那副欲言又止的反应,便猜出了她的心理。
一声轻叹,陌生人掏出了手机。屏幕散发的荧光或多或少映亮了他的面容——
没有硬朗线条勾勒,也没有粗砺胡渣。圆润的脸型和正处在青春期不太好的肤质,稚气未脱的面貌在幽蓝荧光的映射下显得异常瘆人。
虽然心里暗自已经猜测了大半,但现实依旧将白玫震慑得目瞪口呆。
然而紧接着,从这个少年的手机里响起了与之前自己发出的尖叫一模一样的声音。
录音!
不可理解的诧异在脑海中唤起啸浪,无暇顾及的下巴自觉的垂落,留下一脸的惊讶。
从一开始,这个家伙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知道我们会来这里,也知道我会尖叫,甚至连我会犹豫都预料到了!怎么可能?这哪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所能够……
强烈反差所带来的荒谬感彻底轰碎了白玫的理解能力,在这处漆黑狭窄的死胡同里自己就像是一只掉落陷阱的猎物一般无助。傻傻的盯着面前这个模糊的身影,脑子里空白如洗。
“喂!”
一声喝令,久违的光明终于从这家伙身后亮起,强烈到白玫不得不抬手遮掩一下。
“小孩,转过身来!”
匆匆赶到,易安站在狭窄的巷口,凭着手电发散的光,迅速的将周围环境审视了一番:
掉落在地被摔得变形的相机。
昏迷不醒的男人,左太阳穴有淤青。
背过身去的家伙身高1米7左右。浅蓝色冲锋衣运动裤外加一顶白色帽子。
以及尽头发出尖叫的女人。
“听到没?转过来!”易安再次警告。
“哦。”
陌生人淡淡的答到。
收回手机的动作,真的很缓慢,甚至可以算得上僵硬。难道是害怕撞散了先前凝结起来的气氛?
只有与他近在咫尺的白玫,才有可能察觉到强光倾覆下的轮廓边缘极快频率的震颤。
那不是蹑手蹑脚,而是兴奋到极点的临界。
尚处于精神恍惚,白玫将接下来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却进不了脑子处理。
风无端骤起,夹卷着地面的尘土扶摇而上。巷道两旁嵌入墙壁的窗摇曳作响,以及一只受惊折翅无助扑腾的“白鸽”。缓缓转过身去的陌生人猛地冲向前去,看起来并没有扶住自己的帽子,导致帽子被狂风掀翻下来。为了抢出一击出乎人意料的冲拳。
帽子仍在半空无助的翻飞,前路的光芒却抢先一步撤去了。
处于本能,易安不得不抬手格挡那朝面袭来的拳头,手电筒的光无奈划擦着墙壁飞向云天。
没有谁会料到有人能一跃十步的距离吧?没有谁能反应过来这样的速度吧?
陌生人心中默喊着,尽量把头埋的很低,几乎快要低到肩下,借着臂膀和立起的领遮掩着自己兴奋到快要失态的表情。与之相配合的,左手也适宜的握拳护在下颚旁,兼备着遮与挡的职能。右拳牵连着臂膀如同凌厉阴狠的蟒平地弹起直取目标,裹挟的风旋也仿着吐信嘶嘶。
“怎样!没有谁能挡下这么猛的一拳吧!”
紧闭双眼凭着感觉,将这一记出拳360度各方位无死角的帅气模样在脑海里精确清楚的模拟出来,反复欣赏。不断膨胀的自我满足再也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满足掐算着时间似的在拳头打中目标的瞬间终于冲破涌起,刺激着心脏猛烈泵出滚烫的血充盈全身,顺延着脊柱一路直冲脑门。陌生人依着这股子劲儿扬起脑袋,呐喊出了这一句憋在胸中许久的、极自恋的发泄。
照着他的直觉,在自己仰起头喊出声来的同时,这个拳头恰好会砸在对方的脸上。实际上,拳头也确实落在了对方身上,只不过……
清脆一声“啪”,正巧是帽子掉落在地。挡在自己眼前的拳头却也正稳稳当当的陷进了对方伸在面前的掌窝中,这家伙身后不知何处隙出的微亮擦着指缝边缘留下细光束束由上至下射进眼中。紧随而至一股难以抗拒的拉力将自己的手臂扯向一旁,突来的惊讶害得来不及反应,先前脱离开的手电光再一次毫无顾忌的直打在了脸上。
易安看着面前这个被强光晃着躲闪遮掩的家伙一星半点的相貌,眉头不禁蹙起。
总觉得这张脸有点印象?
“你是?”
偏开手电的直射,希望这家伙把脸转回来。易安试探地凑近脑袋,企图绕过拦在眼前的手臂。
“滚呐!”没了强光刺激,陌生人回过神来。
这一声怒吼也是,好熟悉。
接着数秒的僵持里,易安的脑子不断的所寻着线索。最终,从手掌处传来的那股子逐渐磅礴的抵抗力凑成了最后一块回忆拼图。
记忆里,泼洒一地的豆浆与身后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就像大冬天朝内衬里滴的那一滴冷水,激得易安心中一颤。
“居然是你?”
……
“果然是你……”
迷宫般复杂的破败后巷,某个另一处。分头寻找的楚江伸手扶住一旁的排水管道,既是找个支撑,也是凭着身子封堵住身后交通的唯一出路。
右手搭载着神经通路的光纤管再度频繁闪烁着辉光,昭示着此人此刻的情绪已然不是表面上的平静。楚江缓缓地将左脚收至右脚旁交叉放着,好把重心集中起来,为上半身舒缓些压力。
在他面前十步左右的距离,站着的那个家伙。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掉的人。
章志辉颇显无奈的抖了抖袖,在这里撞见,确实出乎了意料。所以他没有面对楚江,反而抬起头。看着高墙逼仄下头顶的弹丸天空,倒有些许坐井之蛙的感受。本是晴朗无云的穹顶不知何缘故覆上灰蒙蒙的云絮,已经略显岁月痕迹的脸上不自觉的皱起不解。
“既然碰到了,不回去坐坐?”深巷光黯,楚江看不清章志辉神情,只得揣测着他,大概是在考虑脱身方法罢。暗地里捏紧不断闪烁的右拳,他知道,面前这个家伙,凭自己一个恐怕……
“楚江……你,还不够。”
低下头来的章志辉,叹了口气。
……
易安的回忆来到了两个星期前的那天清晨,在医院门口的那场短暂的争执。自己只记得溅开一地的豆浆,身后围住的一圈儿闲人……以及,那个疯子似的臭小鬼!
掌心传来的逐渐强劲的力量再一次作证了观点。能够反抗起自己力量,十五岁左右的小鬼,绝对是他!
“嘿!你叫什——
提问戛然而止,一声闷响的碰撞,对方的脑袋毫无预兆就如榔头般猛地撞了上来。易安没有料到这家伙出手会如此狠,急忙松开拧着对方拳头的手,捂着被重击的鼻子不自主的连退数步。浓郁的腥咸味儿在被这个小子额头猛撞的鼻里趁着一股子暖流洇开。窒息感迫使着易安不得不张开嘴仓促吸气,身体的控制能力却被缺氧导致的眩晕而扰乱。
此刻,易安眼中的图景晃晃荡荡的分出了重影,勉勉强强辨别出被手电胡乱照亮的些许人形,正在阴影中朝着自己的脑袋打来不知是拳还是腿的攻击。不过,无论是什么,都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一击如果真打中了脑袋,自己的命就悬了。
可手脚却没法听使唤!
易安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人从朦胧之中抢到自己身前,听见一声踩在地上的闷响,接踵而至就是一股猛烈地冲击打在了腹部。骤然而至的重压将胃里的食物连带着肺里的气混同着一并挤上了喉咙,凝噎阻塞没能维持太久,一声“哇”,易安向后倾倒的同时,呕吐了出来。
神秘的少年看着易安跌撞倒下,听见后脑勺与砖墙“嘭”的一声结实碰撞,缓缓恢复了站姿。抖了抖之前挥出去的左手,生怕沾上了对方的呕吐物,又觉得不够彻底,便伸手往粗糙的墙面上抹了抹。
“真恶心!”少年紧皱着眉头,下撇的嘴角证明这句话发自肺腑。
觉着大概揩了干净,少年又俯下腰,伸手拍了拍易安的脸,说是拍,倒不如说是扇了一巴掌。见没得大反应,又支出一根手指横在他鼻前,微弱的气息间断着,估摸是昏厥了过去。
在这一片漆黑的沉默中,少年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收回食指的手紧紧攥成拳不可控的颤抖着。
过了数十秒,终于!少年再一次抬起了拳,这回,他对准了眼下这人的脑袋!
他“嘶”了一声,极为生硬的通过咧开嘴把空气抽进肺里。这一拳,将是饱含致命的意味!
身后却不合时宜的响起嗤嗤的杂音。
少年被吓了一跳,鼓起的胸腔顿时泄了气似的瘪了下去。散软下来的手臂控不了凝着力量的拳头,一时乱了平衡,跌坐在地。企图支撑的手“啪嗒”拍进了一滩湿温粘稠的液体上。
不用看,也知道那正是易安吐出来的东西。
少年自然也心知肚明,慌忙将手抽离出来发疯似的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摩擦着,也不顾水泥地的粗糙将手给磨了个血肉模糊,五指也因内心的作呕情绪就像是老树根一般扭曲的弯折。在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的肌肉早已是拧成一团乱麻,紧咬的牙关还因为用劲过大而发出磨砺声。
他愤然回头,看见了掉落在一旁的手电筒照射的光映亮了角落里蜷缩着发抖的女记者,手中的手机屏幕正亮着荧光。唐玫见他转过头来,慌忙之中不小心把手机抖落在地。
于是,少年顾不得之前要做的事。他现在很生气,因为被呕吐物所侮辱的羞耻感滋生了一肚子不爽。他认为这个女记者是在故意吓他,那声嗤嗤甚至都是她的嘲笑!所以,他想先解决掉她!
你想求救是吗?
拳头重重地砸了砸地,少年支撑着站起身来,手还习惯性往裤子上擦了擦,向着尽头的角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