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凄厉的尖叫划破穹宇,男子身着便服,颤抖着双膝无力的瘫坐在地。泪水同涕与涎一到混流垂悬在下巴上,紧咬着牙关却依旧锁不住由肺腔不自主挤出的呜咽,嘤嘤若儿啼。
天色昏黄且阴沉,从身后窜起凄凉冷风。顺着道路延展前方,一幢房屋。陈旧斑驳的土墙面糊着不少小广告,窗台也满是积灰,檐下生着早已枯败的焦黄苔藓。
玻璃窗窗脚下留有一道新鲜手印,区别开周围的尘霉气息。就在刚才,这里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室内没有灯光,一团漆黑。氤氲而起的淡蓝烟雾并不可视。隔着窗户与墙,也闻不到弥漫着的浓烈火药味。
男子身旁不断有人经过,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热议。
红蓝警示灯闪烁交替、
水泥地同防暴盾粗暴的磕碰、
子弹上膛……
男子感到自己被搀扶起来,一股力量的推搡使得不由己的后退,警帽警服挡住了视线。一张忙碌指挥的面容:嘴唇不停启闭,眼珠来回转动,加上时不时挥舞着晃荡过的臂。
可事实上,男子什么都不愿知道。眼中,面前是一团模糊。耳中,四周是一阵蜂鸣。明明是肉眼可见、亲耳听闻的现实,在他脑中被处理成混沌不堪,恰如一团湿黏垃圾。
男子拼了命的探出脑袋,避开挡在自己眼前的这块“障”。他想看那间房子,他想看屋子里面的东西!
室内没有光,即使有也该被墙给挡住,所以他本应该什么也看不见。
可为什么就是看的那么真切,那么清楚?!
厚实的砖墙恍若虚设。漆黑的室内本应该不可见的一切陈设布局被神秘的荧光勾勒,显得无比清晰。
墙角下坐着人,脑袋无力的垂向一边。太阳穴上凿开的血窟窿还在咕噜着冒腾。深暗色的流迹顺延着划过脸颊,与惨白的肤色激烈色撞。
死了!
男子瞪大了双眼惊呼,竭力抓扯着四周的事物。他想要挣脱!他想要进去!
周围一切繁杂恰随心意霎时化作灰烟飘散,男子用力过猛害了一踉跄,跌跌撞撞的奔向那幢旧屋。随着逐渐的逼近,看见的愈发清晰……
即使她乱发披散遮了五官,即使她面若纸白失了血色,男子依旧一眼便认出来。
“朝彥!”
眩目白光在意识中炸开,男子条件反射的跌坐,双目紧闭。脑海中不再是嘈杂的混乱,终于浮现出了清晰的画面。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他看见朝彥走进了旧屋,而自己藏在不远处。
他看见窗前隐约立着一个男人,警惕的眼神扫视着街道。
然后自己与男人遥隔,四目相对。
男人嘴角扬起,勾成一道诡谲的微笑,令自己毛骨悚然。
紧接男人着消失在漆黑房间中,
紧接着一声惊雷般的枪响。
玻璃为之震颤,抖落下尘灰簌簌弥漫在空气中。
“是我……”
下嘴唇抑制不住的颤抖,鼻头的酸楚、眼眶的酸胀,搭着心脏剧烈收缩产生的刺痛电流涌了上来。
“是我啊!!!”
从自己喉咙里迸出的呐喊,终归将梦境震碎,落成一地镜渣。
梦境之外,黯淡而冰冷的天花板与墙壁。
被窝尚有余温,这场梦应该没做多久。
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脸,胡须却格外扎手。顶着的蓬乱头发因为冷汗的浸润而传来油腻粘黏,怎么抠也理不顺。嘴唇也因出汗过多而皲裂,喉咙里就像卡着老痰一样。
“怎么又做这个梦……”男子疲惫的喘着粗气。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努力分辨着找到被踹进被子里的手机。
时间显示为凌晨三点过。
男子懊恼的抓挠着头发,再一次重重的躺在床上,结果因为气没喘顺还连着咳了一分钟。
明天一早还有工作啊!快点给我睡着!
结果盯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思绪再次止不住的飞舞。
最深处的伤痕再次被触及,
“朝彥……”
“不……”
断断续续的颤音,为夜添上了一抹幽怨。
……
第二天
刺耳的手机闹铃准时在七点,刚一响起,从门外立刻传来了匆忙的脚步踩着阶梯的“嗒嗒”。男子从卫生间奔回卧室,食指焦急地滑动着屏幕。他的眉头紧锁着,咧嘴不自觉发出“咝咝”,足以证明他对这铃声是有多么的厌恶。
安静下来后,男子顿时如释重负的塌下了背,他用手指夹住手机将其扔进进了外套的兜里,转身轻微地佝偻着走出了卧室。
他又在隔壁的卧室门前停住了脚步,低头看了眼左手握着的刮胡刀。将刮胡刀一同放进兜里,一只手握住门把,吃力的缓缓扭动,同时另一只手贴在门缝上平衡着推开门的力道。他试图将开门的动静降低到最小,格外吃劲的双手高频颤动,连双腿也不自主地跨立站开。
随着门把快要转到底,男子的呼吸几乎已经完全屏住了。
一股沉闷的反作用力传回男子的手掌。
他明白,门已经被反锁了。
男子懊丧地垂下头,蹑手蹑脚地退离房间门。他知道门是刚才他跑上来时锁的,他在路过时隐约听见了“咔嗒”。他也知道房间里的人已经醒了,但那人一定不想让他认为他知道自己醒了,所以才会在他紧贴着门时刻意鼾声隆隆。
他什么都明白,可他也明白生活需要他装作什么都不懂。
只有这样,至少还能勉勉强强把日子熬过去,熬到时间把伤痛冲淡抚平。
颓丧着走下阶梯来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一个公文包,吊在外面的工作证上印有男子的照片与名字。
余士弘
他瞥了一眼,照片上的自己是两年前拍的,当初还没有如此“繁茂”的胡须,所以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下巴两颊。
曾今短劲的胡茬子每当摩挲时总是如同粗砂纸般硌砺。自己就总想着再长长一些,摸起来就可能顺一些了。
结果到现在,还是老样子,无论这胡子怎么长,它*的永远这么扎手!
余士弘短叹一声,不愿意再如此多愁善感下去,手向下一甩,垂着头走进了卫生间。
他这才惊讶且后悔的发现,自己先前仓促赶回卧室关铃声,居然连水龙头都没有关严,洗脸池里几乎已经盈满了水,时刻响动的哗哗流水声就该是那些被无故耗费的资源金钱凄切的哀嚎。
他赶忙拧紧了龙头,揩了揩镜子上的水雾,照映出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
蓬乱的头发朝着各方翘起或塌下,不过也无所谓,待会戴帽子就行
黑眼圈越来越重,昨天也是一晚上没睡得着。眼角爬满的血丝都快把整个眼白染成泛旧的焦黄色了,看样子墨镜也是必须的。
还有就是这胡子……
余士弘紧紧地抿着嘴,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就要出差,自己又怎么会劳神费力来刮胡子呢?
他缓缓把刮胡刀从口袋里抓出来放在洗脸池旁,俯下头将池里的水用双手捧起来浇在胡子上。接着伸手搭在皂盒里想取出肥皂,谁料肥皂沾水加上手指轻微一搓,竟“啾”的从手掌里跳脱落在了地上。
很难切实体会,此刻对一个没有休息好的郁郁之人来说会是多么令他烦躁,不过,从他咬牙切齿的神情和几乎用指甲抠进肥皂将其抓住这一举动来看,多少能揣测出一些感受。
胡乱将肥皂打在胡子上,反复搓揉出泡沫,余士弘冲干净了手,抓起刮胡刀。
别了,这蓄了快两年的胡子。
是啊,已经快两年了……
刺痛、冰凉、温热,握住刮胡刀的右手不知为何在止不住的颤抖,没法确保用力的刀片毫不留情的在第一刀就贪婪地剐下了一大片胡子顺带舔出一道血口。渗出来的血融进了泡沫里被稀释成淡粉色,淡粉色的泡沫又随着下一刀被一同刮落在水中。掺杂着黑色的胡须茬子、粉色血沫,甚至还有几滴真正的猩红一齐搅浑在洗脸池的水中。
可此时的余士弘,却又像雕塑一般静穆,面无表情。他安静的刮着,任由手如何筛糠似的抖,都没有一分想停下来的意思。唯一有所变化的,在第一刀留下的伤痕上方的眼角处,正悬着一颗饱满欲滴的泪。
是因为疼痛?
还是因为心痛?
连他自己都不再清楚了。
静静地刮完了胡子,余士弘再一次望了望阶梯之上那扇紧锁的卧室门。良久,他叹了口气,在餐桌上扔下了事先写好的纸条,随即便提着行李与公文包,戴上帽子和墨镜,脸上还贴着两张邦迪,转身离开了房屋。
纸条飘然落在桌面上。
“周五回来,泡面在茶几下面,省着点吃”
字很别扭,不知是怎么写的。
背面留着余士弘自己的手机号码。
他知道那个孩子绝对不会给他打电话,但再怎么说,还是留一个比较好。
他赶上了地铁,周围的人都以鄙弃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自己也明白,这身打扮不像好人。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也绝不会去搭乘这种公共交通载具。可只要右手握住柄之类的东西,整个手臂就会止不住的颤抖,现在的状态,就连自行车也没法骑稳,更不用提开车了,这两年自己一次方向盘都不敢去碰。
所以没得选,被排斥就被排斥吧,幸而目的地并不是很远。
到站之后,余士弘飞奔着跑下地铁,一方面为了逃离那令自己窒息的孤立环境,另一方面,要赶的那班列车很快就要启动了。
……
市政大楼的第十三层,Babel公司在这里建有分部。平日里有着不少生意合作,往来众多。可今天的前台却甚是冷清,原来连门也没开。
人事部办公室里,渡把椅子背对着门,借着穿过落地窗的阳光正抱着一堆资料看着。
今天是公司在金砂礁海岸建立GijelaS卫星信号基站的开工日子,挺重要的。但自己撑死也就是个小小的人事部管事的,这些大决策自己几乎完全插不上手。分部今天也调了几个部门经理回总部,这里现在除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了。
去吧去吧,你们都去曝光在镜头、话筒还有鲜花前,就留我一个去干那些搬不上台面的破事!
渡自嘲地笑了笑,把手中的资料翻了一页,上面记录着这次“GijelaS”计划中相关人员的档案。身为人事部的部长,对公司相关职员的筛查是他的本职工作。否则将来出了岔子,自己身上要担的责任可不是一般的大。
安全顾问……前退役武警,曾参与过119的城市反恐行动,一级战功。
渡瞥了眼右上角的证件照,
这个叫余士弘的家伙,好像确实有点东西。
只是简单的评价了下,渡接着便翻向下一页。
此刻,坐在轮渡上的余士弘,正望着窗外一望无边的海面出神,手不经意的抚摸着自己的面庞,突然没了胡子还觉得有些凉。
他知道自己将要去一座曾经作为关押重刑犯的海盗监狱,如今被国内最大的科技公司收购成卫星基站的金砂礁海岸,光是这些形容本应该让自己感到无比沉重的压力。可不知为何,自己脑子僵滞着,面对这件能让自己重新走回社会的工作,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就像此时晴日下的海面。
是我太累了,余士弘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