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黄昏时分,晚霞像火焰般燃烧,遮掩了半个天空。
冷湖周围的空气特别清澈,绚烂光影将苍苍的云天、以及瑞王府中重重楼宇,皆映得一片通红。
君泽尚跟在秋若伊身边,他拽着她的衣摆下角,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霜兰儿瞧见,笑着上前拉起君泽的小手,握在掌心间。他的手这样小,这样柔软,像春天刚刚长出来的一片小小的柔嫩的绿叶。刚要开口,君泽已是将手抽回,陌然望着她。
她心中掠过酸楚,尴尬一笑,柔声哄道,“君泽乖,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用晚膳罢。”
君泽不语,扭头望了望秋可吟。
秋可吟眸底一片空茫,似是神思游离,愣了半响才吩咐道:“差人将世子带下去,今晚无事不要来湖边。”
“不嘛不嘛,我要在这里陪着母妃。”君泽颠颠跑至秋可吟身边,不肯依。
“君泽乖,快去罢。”秋可吟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君泽瞧见,只得乖乖跟随宫女去了。
片刻后,空中晚霞消退,天地间成了淡淡朦胧的银灰色。
远远望去,但见一抹颀长的身影正缓缓朝湖边走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带起一脉萧凉的风,宛若白云悠然飘过。
周遭宫女们原本持续的议论声,因着龙霄霆的出现,骤然停止,只余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他的脚步声,并不沉重,走的也很慢,可却无端端给人一种压迫感。洛公公并不敢上前扶他,只是从旁小声告知路该如何走。
簌簌声起,晚风拂来,湖边似有细碎的梅花瓣,飞舞而来,扑上他的衣阙,亦是扑上他冷然的面颊。他随手拈起一片,虽瞧不见,却也知那是一抹细腻的洁白。凑近鼻息间,顿觉清香入腹。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抹娇柔的身影——
又走了几步,近了冷湖,洛公公从旁小声提醒道:“王爷,就是这里了。”
龙霄霆停下脚步。他面容静敛,乌发飞扬,半明半暗的天色下,好似一块半透明的美玉。片刻后才启口道:“说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寻思着该如何说。
最终,秋若伊率先开口,“王爷,事情是这样的。中午用完膳后,我带着君泽支了条小舟去冷湖湖心处挖莲藕。之前下了整日的雨,闷都闷死人了,我这才想着带君泽玩玩。”
霜兰儿的声音极轻极轻,好似蝴蝶无声无息的翅膀,插上一句,“王爷,彼时我正与王妃一同来冷湖边散步,谁教屋中暖炉太热,我寻思着出来透透气。这不,正巧就遇上了若伊他们。”
龙霄霆默默片刻,声音低沉且有磁性,缓缓道:“原来纳吉雅郡主还在这。”
霜兰儿微愣,面上有些歉然,“叨唠了。”
秋若伊接过话道:“当时我就寻思着人多热闹,这才邀请了纳吉雅郡主上船,一起去挖莲藕。姑姑本也想一同去,可惜船晃得厉害,姑姑就在岸边等着了。”
霜兰儿扬起下巴,斜着看向秋可吟,“说到底,还是我惹出来的事。挖莲藕时不慎将风延可汗所赠的手链掉入湖中。这才劳师动众,麻烦瑞王府中上下帮我寻找。真是对不住了。”
龙霄霆不置可否,默然置之。
洛公公接着道:“王爷,当时老奴派来几名身子强壮的小厮下冷湖中寻找。眼下已入冬,水冷刺骨,即便再强壮的人入冰水中也顶不住多久,所以只能让他们轮番下水。彼时尚未打捞出郡主的手链,倒是其中一名小厮上岸后称水底下还有东西,又大又沉,他搬不动。老奴这才又差了个人下水一同打捞,这次他们两个确定了水下的东西是一口箱子。于是老奴再派了两个人下水,用绳子固定好箱子,支了条船将箱子拉了上来。后来,留在水下的小厮又在木箱旁另发现了一支赤金如意簪。一同都打捞了上来。自然,纳吉雅郡主的手链也找到了。老奴吩咐人将上锁的箱子撬开,哪知里边竟是昔年兰夫人的东西。兹事体大,这才请了王爷来。”
此时,王府中管内务的主事捧着册子,上前恭敬道:“王爷,王妃,洛公公,奴才已经将箱中之物清点完。”
洛公公招一招手,连声道:“快念给王爷听。”
主事的内监弯腰再上前,一一念道:“红珊瑚蝴蝶凤钿,青玉双翅金盏,八宝琉璃双环耳佩,南海珍珠,紫金六面镜玉步摇……”他念了长长一大串,似念了很久很久,冗长繁复的名称直听得人昏昏欲睡,终于快念完的时候,他停了停,补充道:“王爷,箱底是黄金一千两。奴才已经仔细辨别过,金条底下刻着‘呈宪监’三字,祥龙国中,印有‘呈宪监’三字的金条大多用于宫中妃嫔的俸禄。”
霜兰儿听着,面上冷笑似轻浮的流云。还记得那年春末,沈沐雨诊断出她怀着男胎,皇帝龙颜大悦,当即赏了许多珍玩。至于那一千两黄金,则是端贵妃给她的。她当时收下了这一千两黄金,同意了端贵妃所有的要求,令龙霄霆认为她是一个不择手段、争权夺利、利欲熏心的人。她以为,她的妥协,她的退让会换来家人平安一生,可如今终究是天人两隔。她错了,是她错了,她从头至尾都错了,她不应该逃避,她不应该退缩。这次她回来,再不会似从前,所有,一切,她都要讨回!
管内务的主事念完清单后,恭敬俯身行礼,“王爷,奴才已经校对过,同昔日皇帝赏赐兰夫人物什的内务记载,一件不差,尚多了一千两黄金,全都在这里了。”语毕,他躬身退下。
夜色,轻扬洒下,周遭好似兜头笼罩下一袭巨大无边的黑帐,阴沉沉地没有尽头,只觉压抑,沉闷。
洛公公转头吩咐了句,“天黑了,快去掌灯来。”
几名宫女小跑着离开,围立众人纷纷让开了道。人群的松动,亦是令人心浮动起来,宫人们又窃窃私语起来。
“‘呈宪监’的金条,宫中妃嫔,那不是端贵妃……”
“小声点,别胡说。”
“可除了端贵妃,还会有谁?”
“都说当年端贵妃给了兰夫人一大笔钱,兰夫人生下世子后,让她离开王府。看来这事情的确是真的。”
“可都说兰夫人为了钱,走的时候将所有的赏赐一并带走了,一件都不剩。如今看来,兰夫人根本就没有拿走一两银子,全都留在王府中了。兰夫人根本就不要王府的钱……”
“没准,根本就是被赶出去的。”
“会不会为了夺子……”
“你说,为什么丹青的簪子会掉在湖中,好巧不巧还是在箱子旁边?”
“会不会是当年,丹青发现兰夫人并没有带走珠宝,为不让王爷发现,为了不让王爷将兰夫人追回,这才匆忙将其全部沉入湖底?”
“丹青可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她这么做,岂不是等于……可王妃她……不像这种人啊……”
“谁知道呢,再好的人,为了子嗣,难免会变的……”
“我有点不能相信,王妃她平时待我们不薄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我们不信。”
“也许,王妃平日里只是拉拢人心。我们都被她蒙蔽了。”
一时间,流言蜚语,一众宫女们将质疑的眼神皆投向了秋可吟。
秋可吟素来沉静从容,闻得些许议论也不由脸上肌肉一搐,指尖已颤颤抖索,想来是真的动怒了。然而不过一瞬,她将颤抖的指尖笼在了宽大的莲袖中,淡淡开口道:“洛公公,今日适逢丹青出府办私事,至今未到,也不知洛公公派人去催了没?”
洛公公转身,恭敬道:“王妃,老奴已经差人去街市上喊了。想来丹青马上就能到。”
秋可吟语调淡漠,只定定道:“如此,等她一来,事情原委真相便能分明了。”
此时一应宫女皆取来了灯笼,一字排开,灼亮的火烛顿时将周遭照耀得明如白昼。
龙霄霆自然也听到了宫女们的议论,他微扬起头,没有焦距的眸子似望向遥遥黑暗的天际。看不到明月,亦瞧不见星辰,黑暗的尽头,记忆的深处,他似乎瞧见了霜兰儿清丽的姿容,唇齿间轻吐的音节带着一种深刻绵绵与眷眷,低低唤着,“兰儿……”
霜兰儿此时将注意力集中在面露得意之色的秋若伊身上,她并未去瞧龙霄霆。不知缘何,她总觉得秋若伊似乎还有什么事瞒着她,想私自行动般。
正想着,不知谁低低唤了声,“丹青来了。”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黑暗的尽头走来一名翠蓝衣女子,她衣着很是不凡,水纹凌波裙,外罩一件弹花坎肩,金线闪灼,珠钗轻摇,可见她平日在王府中的地位极高,大有将来取代从前桂嬷嬷的趋势。
这等阵仗,丹青面上疑惑重重,哪怕她平日里跋扈惯了,见到人多严肃,心中不免生了几分惧意。近前时双腿不由一软,她跪倒在了龙霄霆面前,磕了个头道:“奴婢给王爷、王妃请安。”
细细听去,寒风中,丹青的声音有些发抖。
霜兰儿不禁轻嗤,心中不屑。从前自己在瑞王府中,丹青是如何相待的,她记忆犹新,打骂羞辱,这个丹青无恶不作。如今瞧着丹青怯怯的样子,她心中不免畅快。狗仗人势,也终有到头的一天。
龙霄霆并不开口,也无意询问。
秋可吟似有些着急,她给一名小厮递了个眼色,小厮连忙将从水中打捞上来的赤金如意簪递上前给丹青辨认。秋可吟紧张地问道:“这枚赤金如意簪可是你的?丹青,要说实话,王府中每件东西都有造册记载,日后都能细查到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如实回答。”
借着朦胧跳动的火光。
丹青瞧着那支赤金如意簪,似被湖水浸泡得久了,其上满是斑驳的痕迹,不过还是能辨出从前的模样,她点点头,“这的确是奴婢的簪子。不过,这事情真是奇怪了,奴婢很久不曾戴这簪子了,前段时间整理东西时怎么找也找不着。”
洛公公道:“方才有小厮在冷湖中打捞上来一口箱子,里边皆是昔年皇帝赏赐兰夫人的珍宝。箱子旁侧则找到了你这枚赤金如意簪。”
丹青有着摸不着头脑,面上皆是困惑。她如今身份尊贵了,嫌弃这枚发簪样式简单。早就不戴这枚赤金如意发簪了。可前几个月她清点东西时明明还见过这簪子的。想着疑惑着,她又辩解道:“洛公公,我是真的不知道。也许最近,是谁从我这偷去了,事后害怕被发现丢湖里了。会不会这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兰夫人的箱子?”
霜兰儿将拇指按在眉心轻揉不已,淡淡插了一句,“害怕被人发现,所以特地支艘小船,将簪子丢湖里?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被人发现了?这小偷还真是有雅兴,感情你们南人都很闲,呵呵。”
丹青面色黯了黯,自己也觉得这理由说不过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将求救的眼神望向秋可吟。
秋可吟眉头轻皱,别过头去。今夜之事,当真棘手,昔日她确实不知这箱子沉湖的事,可毕竟是她让丹青四处散播霜兰儿贪财的流言。如今看来,她倒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哪怕这件事真不是她做的,此刻瞧起来也万分像,她很难脱去干系。
洛公公尖着嗓子,又道:“丹青,你在瑞王府中算是老人了。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啊,王爷最忌被人欺骗。这打捞上来的赤金如意簪,瞧着色泽定是在水中泡了经年,何来最近被人偷去之说?!王爷就在此,你还不实话实说!两年多前,究竟是不是你将兰夫人的箱子偷偷沉入湖心,事后诬陷兰夫人带走了所有的钱财,再四处散播。只是你当时办事时慌乱不小心,不慎将自己的发簪一同遗落湖心,却不自知?”
洛公公骤然发作的厉色让丹青的慌张无处遁形,她愣了半响,忽然抽泣起来,呜咽道:“没有,我真的没有啊。那……会不会是……兰夫人素来奸诈,会不会她一早就将奴婢的发簪偷去了,再一同沉入湖心啊?将来好栽害奴婢……”
霜兰儿终于憋不住了,她大笑出声。帽檐上垂下的珠络四处晃动,恰到好处掩住她波澜四起的眼波。看来丹青已然完全慌乱,此桩事是她与秋若伊一手策划,先令秋若伊接近宫女小夕,道是昔年与兰夫人是密友,从小夕口中套出部分话来,大约知晓了当年小夕将箱子沉在了冷湖中何处。接下来,再由秋若伊偷出一支丹青许久不曾用的物什,而她则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梵石粉腐蚀簪子,另其瞧起来仿佛在水中浸泡过数年之久。一切,天衣无缝。
秋可吟虽是面色不佳,仍侧首问道:“纳吉雅郡主笑什么?”
霜兰儿摆摆手,嘴角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笑意,按一按额头道:“哎,南人可真是不简单啊,真让我好生佩服。两年多前便能筹谋今后的事,真是思虑、眼光长远,这令我们北夷人自叹不如啊。也许,是我们北夷人做事脑子简单了,不过呢,我们是率真率性之人,敢作敢当。若是自己害过人,承认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秋可吟满脸阴霾,从旁咬牙恨恨道:“未雨绸缪,也不是没有的事。”
一直不曾发话的龙霄霆终于开口,“兰儿她……已经不在了……”语毕,他只定定不动,周身好似散出冰凉的光泽,整个人如冬日素雪般冷。
洛公公识得颜色,明白龙霄霆的意思,赶忙上前训斥丹青道:“你说什么胡话。兰夫人陷害你?她如何能知道有今日……你真是!不知悔改!再胡说,小心拔了你的舌头。”
丹青吓得连哭也不会,只反复怔怔道:“可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
“不如叫上打捞的小厮来问一问?”霜兰儿提议道。
很快,一名小厮披着厚厚的棉服前来,长发被湖水湿透,此刻正裹着巾帕,见了龙霄霆与秋可吟,立即下跪行礼。
秋可吟冷眼瞥了小厮一眼,突然放柔了声音,“今日下湖打捞许多次,听闻你水性最为敏捷,出了好些力,当真是辛苦了。一会儿从本王妃账上支二十两银子去,算是赏赐。”
那小厮连连点头,面露感激之色。
秋若伊上前,她蹲在正跪地的小厮身边,大声斥道:“喂,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了,这可关系到我姑姑的清白名声,有什么后果你可是承担不起的。”
此话一出,从旁候着的宫女们又低低窃语起来。这秋若伊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威胁。
秋可吟亦是将脸一沉,这秋若伊尽帮些倒忙,如此说非但不能替她开脱,只会更糟。市井中长大的女子,果然胸中毫无谋略,靠不住。想着,她冷脸将秋若伊拉至一旁,低低道:“若伊,你少开口。”
唯有霜兰儿心中明白秋若伊是故意的。
洛公公望着小厮,严肃问道:“你可仔细答来。于何处寻来这支赤金如意簪?”
那小厮怯怯望了秋可吟一眼,欲言又止,思来想去,道:“我……我不敢……不不,我记不清了。”
洛公公脸一沉,“说什么胡话呢。”
龙霄霆往前跨一步,依旧是冰冷的口气,“本王在此,无人能害你。你实话实说,本王立即进你为金庭御卫。”
那小厮喜形于色,连连叩首道:“当时奴才下水打捞纳吉雅郡主的手链,起初没有寻到,奴才担心是否顺水飘走了,又沿着水底一路摸索了会,还是无果,奴才正想出水,突然脚蹬到一件硬物。当即奴才觉得不对,浮出水面透了口气,又潜入水底,这才发现了这口大箱子。奴才一人搬不动,后来公公唤了两人亦是搬不动,再后来还是用绳索捆住吊上去的。那时奴才还在水底候着,箱子被提起时,奴才意外地寻到了这枚簪子。”
洛公公恍然,“你的意思是,簪子被压在了箱底?或是被箱子压住?”
小厮道:“奴才不敢胡言乱语,起箱当时水一片浑浊,奴才瞧不清。不过奴才想,若不是被箱子压住,经年这么久了,簪子总不会还在原位罢,早就顺水漂至别处了。”
“好了,你退下罢。”
龙霄霆轻轻道了句,他缓缓阖上眼,眉间若有晓雾隐隐缠绕,整个人似沉浸在极遥远的往事中,无法自拔。
霜兰儿心中微喜,向秋若伊投去一抹赞赏的眼神。方才这小厮分明是秋若伊寻来的人,那簪子根本就不在箱底,但这小厮说的恰到好处,没有一口咬定,却在情理之中,让人更加坚信。看来,秋若伊教得很好。今日她们的目的已然达到,她又递去一个眼神。示意秋若伊见好就收,按照原计划建议先将丹青囚禁起来,日后再细细问话。
哪知秋若伊突然提高了声音,似愤愤不平,道:“王爷,若伊虽入王府不久,可姑姑待我若何,若伊不敢忘,若伊相信,姑姑断断不会做这等事。必定是有人陷害丹青,从而加害姑姑,若伊恳请王爷派人仔细搜索丹青的厢房,瞧一瞧没有旁的痕迹,陷害之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之类,以还我姑姑清白。”
霜兰儿猛然抬眸,眼底清晰的震惊与浓重的疑惑密密织成一张网,朝秋若伊扑去。她们并没有谋划后面的戏,秋若伊她究竟想做什么?
秋可吟赶忙拉了拉秋若伊,小声斥道:“你别多事。”
“可他们冤枉你——”秋若伊面露不满,转头又道:“王爷!”
龙霄霆还是那样轻轻“嗯”了一声,似梦游般出神。
洛公公会意,答了声,“是”。
瑞王府中办事素来雷厉风行,不出一个时辰,已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捧至秋可吟与龙霄霆跟前。绣纱折枝花卉的绢帕中裹着细白的粉末。
沈沐雨被唤来辨别,他取出一些细嗅,双手一颤,“王爷,是雀灵粉。”
洛公公则上前拿起包裹着雀灵粉得绢帕仔细辨认,几乎要跌倒在地,“王爷,这包裹着雀灵粉的帕子用的是贡品缎子……”
贡缎,又是来自皇宫。
秋若伊轻轻别过头去,唇边勾出得意的笑。要就要将她们一网打尽!
霜兰儿不似秋若伊这般乐观。她心中陡然一沉,完了!秋若伊过于急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冻也不能急于一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对付秋可吟与秋端茗,切记不能急躁,定要循序渐进,想要在一夜间变天,是断断不可能的。
秋可吟此时漫走两步,叹息若秋雨簌簌凉薄,她来到丹青身边,微微启唇道:“丹青,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一直忠心于我。我也一直事事眷顾着你,你家中老父老母病重,尚有幼弟,我一一照拂。可如今,你厢房中竟搜出了这等东西,我也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同王爷解释去罢。”语罢,她抽身离开,漠然立着,伸手拂一拂领口上柔软的狐毛,神情俨然不复此前的苍白。夜色火烛下,唯见她鬓角垂下的一支赤金累丝珠钗泛起清冷的光泽。
霜兰儿双眸狠狠一闭,她方才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事到如今,秋可吟又要弃子了。本来,她的计划不是这般,如今尽数被秋若伊打破。
冷暗昏黄的光线下,丹青将自己的手掐得死死的,在白皙的手臂上印出几道浅紫的痕迹。王妃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她自然能听得懂,只要她认罪了,舍弃了自己,王妃能保她全家安康。不然……只怕到时是株连九族的罪。横竖都是要死的,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滚烫的泪水落下,却渐渐冰凉,丹青俯首,拜了又拜,凄凄道:“王爷,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想狡辩了。自兰夫人第一日来瑞王府中,我便瞧她不顺眼。她不过是布衣,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能做得人上人,奴婢不甘,缕缕想加害于她。这贡缎绢帕,虽出自宫中,然贵妃赏赐了给王妃,王妃素来待我亲厚,又赏赐了给我……”
丹青的衣襟上皆是泪水。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她竟是突然站起身,一头撞向湖边嶙峋的假山。
有温热的血倏然溅至霜兰儿的脸上。她迅速闭目连连后退两步,再睁开眼时,只见丹青整个人软软倒在地上,双拳紧握着,至死都不曾放开,可见其不甘心。
假山之上,鲜红一道淋漓,点点血迹斑斑,如开了一树鲜红耀眼的桃花。
起先周遭那样静,死亡一样的寂静。
下一刻,冷湖边瞬间一团乱。
夜深月淡,处处皆是血气。宫女们面色惊惧往来匆匆,裙带惊起的风使冷湖边明亮如白昼的烛火幽幽飘忽不定,有喊太医来救人的,有受了惊吓的,无数人影投落湖中,竟像是浮起无数黯淡的鬼魅。森森骇人。
此时的空气冰冷冰冷的,吸入肺腑中,令鼻端有生冷的疼痛感觉,手脚俱是冰凉。霜兰儿的脸上、衣上皆是点点血水。她站着,久久不能动弹。良久,她下意识地想找绢帕去擦拭自己的脸和衣裳,可找来找去却找不到,这才想起绢帕中午用膳时她已丢入火盆中焚化了。
秋若伊似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她怔怔立在风中,表情僵滞,一动不动。将秋可吟逼急了,弃子,再来个死无对证。她怎会没有想到呢?她真的是……太急了么?
霜兰儿亦是长长呼了口气。想来秋若伊急于想在龙腾面前表现,如今倒好,她们给了秋可吟与秋端茗时间与空间,接下来的路,只怕要更加小心应对。
心“砰砰”跳着,无法停息。举眸望去,天色漆黑,远处的亭台楼宇的飞檐都好似扭曲起来,成了一个荒凉的姿势。
霜兰儿转首,瞥一眼今晚始终沉默的龙霄霆。
月华清凉如水,照得满天繁星愈加璀璨如钻。冷湖中清波荡漾,只觉红尘倒影毕然寂静。他的鬓发被晚风吹散些许,目光平直却无焦距,微许沧桑如水一般从他清俊的眉目间流泻。
洛公公犹豫着问,“王爷,昔年兰夫人的事,要不要传宫女小夕来问一问?”说罢,他使了个眼色,差人去叫。
片刻后,却传来了令人吃惊的消息。
“洛公公,小夕……小夕她……不见了……像是收拾了东西,逃走了……”
“什么!”洛公公愣住。
龙霄霆轻轻转身,“本王乏了。”抬步离去。
洛公公连忙跟上龙霄霆,使了个眼色交代旁人暂时处理冷湖边的一团乱。
“霄霆——”秋可吟唤了声,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死死咬住唇,身子晃了晃。两名宫女立即上前搀扶娇弱无力的她,那样子很是楚楚可怜。
夜太黑,湖边灯笼烛火益盛,看不得太远,龙霄霆凄寂的背影很快便被黑夜吞没了轮廓。霜兰儿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其实,他心底究竟是怎样看她的,她已然不在乎,也并不觉得重要。如今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拿回她应得的东西而已。小夕逃走,也未必是坏事,留在府中,只会被秋可吟等人害死。
深吸一口气,她露出满脸鄙夷之色,“本郡主的衣裳弄脏了,回驿馆去换,告辞!”
临走之前,霜兰儿不忘给秋若伊递去一个眼神,示意等会抽空会面。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今日之事,终究达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秋可吟被迫弃子,好似放弃从前的桂嬷嬷般。
冷冷一笑,霜兰儿清冷的身影步出瑞王府。如今的秋可吟,已然是孤家寡人,再没有可弃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