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瑾的手一颤,手上的信纸跌落在桌案上。
“皇上……”赵公公见他许久没有回神,试探着唤了声。
“出去。朕想一个人静一静。”皇甫瑾的声音很轻,却好似压抑着极大的情绪,听得人心慌。
“是,皇上。”赵公公躬身,退了出去。
他刚将大殿的门关好,就见年芊妩向这边走了过来。
他赶忙步下台阶,迎了过去,“老奴见过娘娘。”
“起来吧。皇上在里边?”年芊妩看了眼紧闭的殿门,问道。
“是。”赵公公恭敬地答。
“好。本宫进去找皇上。”年芊妩说着,从赵公公身边走过。
赵公公欲言又止,却终是没有开口。
皇上曾有令,不管云妃娘娘什么时候来都不许拦,他只能放行。
他快走几步,跟上年芊妩的步子,帮她推开殿门。
皇甫瑾听到开门声,不耐烦地吼道:“给朕滚出去。”
年芊妩被他的反应吓得一抖,侧头对赵公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门关上。她抬步向他走去。
再次响起的脚步声彻底激怒了皇甫瑾,他蓦地抬头,朝着来人怒斥,“没听到朕的话?”
待看清来人,话已经出口。他只得气息不稳地解释道:“朕心情不好,并不是针对你。”
年芊妩本就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这会儿走近了,却因为他眼角的泪而大惊。
“发生什么事了?”
皇甫瑾痛苦地看着她,拿起桌案上的信,递给她,“玉致死了,在周国的皇宫自尽了。”
“怎么会?”年芊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接过他手里的信,唇瓣不停地颤抖。
即便信上说皇甫惜儿平安无事,也无法平息她心里这一刻的痛。
“朕不该让她去。”皇甫瑾眼角的泪缓缓滑落,“朕不该认为,只要鬼魅保住了惜儿,她就不会有事。”
年芊妩咬紧牙关,将口中的哽咽忍了回去。
这个时候,她再痛再自责,也不能让自己崩溃。因为她再痛,也痛不过皇甫瑾,他如今是最需要她的时候。
她走到桌案后,在他的面前蹲下身,握住他放在膝盖上不停颤抖的手,仰望他。
“瑾,或许这信上所言并非真的。等你将皇位交到睿渊的手上,我陪你去周国找皇后娘娘,好不好?”
“并非真的?”皇甫瑾眼中的痛色颤了颤,盈起希望。
“嗯。”年芊妩点头,“只要我们一天没有见到她的遗体,就不该绝望。或许有别的情况呢?”
“真的?”皇甫瑾被年芊妩眼中的坚定蛊惑。或许,他自己也更愿意相信这还能让人有一丝希望的说辞。
“真的。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老天一定不会亏待了她。”年芊妩紧紧握住他颤抖不已的手,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她知道,无论是皇甫瑾,还是皇甫睿翀都需要这样的希望,要不然他们一定会崩溃。
而她,亦愿意相信,周玉致是真的活着。
她并不嫉妒周玉致拥有了皇甫瑾发妻的身份二十年,因为对周玉致那般善良,爱皇甫瑾胜过自己的女人,她只有敬佩之情。
“对。你说得对,玉致一定不会有事的,等朕退位了,朕便与你一起去找她。”皇甫瑾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这高兴却太刻意,好似自欺欺人。
“好。”年芊妩颔首应道。
她的体谅,让皇甫瑾心里又是一痛。
他微一用力,将她拉起,抱坐在腿上,“妩儿,对不起。”
这辈子,他辜负了周玉致和年芊妩两个好女人。
“瑾。”她抬手掩在他的唇上,轻轻地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皇后娘娘对你有情有义,你若是对她狠心绝情,便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重情重义的皇甫瑾了。”
皇甫瑾感激地凝着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颈侧,眸中涌起化不开的痛和疲累。
“瑾,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在他耳边轻轻低语,安抚道。
“嗯。”他声音极轻地应她,难掩语气里的不确定。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偌大的御书房里,静得只余两个人不安的心跳声。
年芊妩的视线没有聚焦地望着前方,不禁在心里轻问,他们一家的磨难到底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良久后,门外忽然响起了吵闹中。
“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
随着赵公公急急地劝阻声响起,御书房的殿门被大力地推开,怒气匆匆的皇甫睿翀闯入了两人的视线中。
而这时,年芊妩还坐在皇甫瑾的腿上,没有来得及起身。
“父皇,母后尸骨未寒,你怎么可以在青天白日之下,与这个祸国妖妃在这里纠缠?”皇甫睿翀满眸恨意的地凝着两人,无情的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年芊妩慌忙从皇甫瑾的身上站起,刚要开口解释,便听皇甫瑾一声怒喝,“逆子,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这个时候,皇甫睿翀就是打骂他这个父皇,他都不会还口。但,他这般对年芊妩,是他容忍不了的。
这辈子,他对不起玉致,又何曾对得起年芊妩呢?
“儿臣说一句实话便叫不孝。那父皇这般待我母后呢?是薄情寡义吗?”皇甫睿翀嗤笑,含在眼中的恨意如熊熊烈火。
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怒?他的母后如今尸骨未寒,父皇竟是与云妃情意浓浓。
他不指望父皇可以为母后掉一滴眼泪,但至少不该是这般。
皇甫瑾被他的话气得脸色发青,却终是无法反驳一句。
他说得对,对于玉致,他当真算是薄情寡义。
年芊妩看着对峙的两父子,轻叹一声,知道有些话不该她说。但,她不忍见两父子形同陌路,如同仇人一般。
“睿翀,你误会你父皇了。”年芊妩从桌案后走出,在距离皇甫睿翀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云姨,母后总是与我说,您是父皇爱的人。是以,她希望我尊敬您,对您好。可是,她这么一心为您和父皇,你们回报她的是什么?”
“睿翀,对不起。”
这段感情,错综复杂,没有人错,却每个人都受伤。
她原本以为只要拿出真心来爱,便不会有问题。
可是,当两个人的爱情里夹杂着一个好人,会是这般痛。
当年,周奕威将惜儿送走,让她觉得不再亏欠于他。
但,玉致不同,二十年了,她始终用一颗无私的心爱着皇甫瑾。
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是玉致用自己的真心温暖着他。若是他没有爱上她,他与玉致大概也会同绾绾和皇甫烨一样的幸福着。
造化弄人,爱的,不爱的,竟是没有一个人得到了真正的幸福。
“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就能将我母后的命还给她吗?”皇甫睿翀心里钝疼,他怨恨得更多的是皇甫瑾。
他的控诉如一把刀子,扎进年芊妩的心里。但,她还是极力平静地问道:“睿翀,你见到你母后的遗体了?”
皇甫睿翀一愣,一时间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要一日没见到尸体,我们都不该绝望。或许,你母后就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找她。”年芊妩微翘唇角,满眼期待,“睿翀,云姨陪你去找你母后,好不好?”
“云姨……”皇甫睿翀又惊又愣地看着年芊妩,没想到她会如此。
“睿翀,你要相信,你母后就算是不为任何人,也会为你活下来。”年芊妩眼中坚定的神采让她的话更具说服力。
皇甫睿翀的视线越过年芊妩,看向她身后的皇甫瑾,那仍是有些不确定的眸光好似在问,“父皇会让你去吗?”
皇甫瑾接收到儿子的视线,这才有勇气走过来,说道:“朕准备退位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去寻你母后回来。”
皇甫睿翀的心里一涩,一家三口吗?他可以融入这个家,那母后呢?
就算是母后可以不计较,那父皇和云姨的爱情之间,又能否容得下多出的那个人?
这是一局死棋,不管怎么抉择,都注定没有人会真正的快乐。
十日后。
从南峣国边城赶来的皇甫睿渊终于进了显国的皇宫,由赵公公引路,去见了皇甫瑾。
一迈进御书房,皇甫睿渊便跪了下去。
“皇叔,传惜儿为真凤一事是侄儿所为,侄儿愿受任何处罚。”皇甫睿渊的腰挺得直直的,眸中没有一点闪烁的神色。
“你认为自己做的有错吗?”皇甫瑾平静地看着他,问道。
“于情而言,侄儿确实有错。但,兵不厌诈,于战略而言,侄儿没错。”皇甫睿渊没有半分犹豫地回道。
“那你如今后悔做了这样的决定吗?”皇甫瑾直直地盯着他,无喜无怒,却透着一股子威严。
“不。侄儿不后悔。”皇甫睿渊冷硬地回。
最初做这个决定时,他也犹豫过,也对惜儿愧疚过。但,他既然上了战场,就一定要赢这场仗。
是以,他不允许自己仁慈。
“你果真比朕更适合坐这把龙椅”皇甫瑾抚了抚龙椅的把手,站起身。
皇甫睿渊的回答多少伤了他的心,他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像皇甫睿渊这样果断,狠绝的人,才能保显国永世太平。
“皇叔?”皇甫睿渊微惊。
他无意于窥探显国的江山,即便他再狠辣,也不想与皇甫家血脉相互残杀。
为南峣国出征之前,他已经与师父说好,待他帮南峣国合并了北昱国,南峣国定要借他兵马,让他攻打周国,他打算将自己称帝的地方定在周国。
皇甫瑾抬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将他扶起。
“睿渊,显国的江山以后便交给你了。”
“为何不是睿翀?”
“睿翀无心于政事,朕希望你可以保他一世无忧,做个逍遥王爷。”皇甫瑾语气沉重地要求道。
“皇叔请放心,即便侄儿称帝,睿翀也仍是侄儿的弟弟,与侄儿平起平坐。”皇甫睿渊郑重地承诺道。
他并没有扭捏的推拒,皇位如今是他最想要的。有了显国的江山,他想攻占周国就会更加的容易。
若是他能拿下周国,凌无双是不是就不用去拓跋和亲了?
“那朕便放心了。”皇甫瑾拍拍他的肩膀,“桌案上有朕留给你的书信。”
话落,皇甫瑾只觉得一身的轻松,在这个皇位上坚持了二十年,他真的不快乐。如今交出去了,心底的一块大石便落下了。
睿渊伤害亲人的做法,他虽然不能认同。但,他却是皇甫家的子孙里,最适合登上皇位的人。
皇甫瑾从他的身旁而过,走出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