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寝殿灯火黯淡，从外望去，殿内的人好似早已经休息。
其实不然，太后这会儿靠坐在床边，满眼地精明算计。
“太后，早些歇了吧！”腊梅从旁轻声劝道。
“这下皇上该更恨哀家了。”太后冷笑，眼中并无一丝的悔意。
“太后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全，情有可原。”
“哀家倒是不怕他恨哀家，只是这崔贵人……”太后顿住话，眸光又是一狠，泛着狠辣的光芒。
“奴婢觉得皇上不过是想用崔贵人做饵，引按捺不住的人上钩。”腊梅镇定地分析，“太后派出的葛武是看着崔贵人断气才离开的，死人又怎么会复活呢？”
“世事无绝对。”太后冷声驳回腊梅的话，阴厉地道：“不过，即便崔依梦还活着，哀家谅她也不敢出卖哀家。”
她既然能让崔依梦为她办这事，就能让她闭口不言。
没有把握的战，她从来都不打。
只是，她没有想到崔依梦这颗棋子这么快就被用了，可惜了一颗好棋子。
“颜贵人那边……”腊梅点到即止，打量着太后，试探着问道。
“皇上这会儿一定会派人盯着她，若是哀家这会儿动她，岂不是自讨苦吃？而且，就凭她，没有皇上的宠幸，她能掀起多大的波浪来？再者，她就是想报仇，也该先去找璃妃。璃妃调走了皇上，这事怎么能跟她脱得了干系？”太后的眼角微挑，如丝的媚眼中泛着阴冷。
“既然一切万无一失，太后也可以安心了。”
太后微颔首，又对腊梅吩咐道：“一会儿公主过来，就告诉她，哀家休息了。”
“太后是担心公主会怀疑到太后的身上？”腊梅眸现担忧，嘴上却是劝道：“太后无需忧虑，公主那般孝顺，定然不会怀疑太后。”
公主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又怎么会不了解她的性子呢！
她之所以不愿意留在宫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愿意看这后宫的争斗。
“哀家自己的女儿，哀家会不了解吗？”太后的眸子终于褪去了狠戾，泛起点点欣慰和苦涩，“以那丫头的聪明，哀家可以肯定，她这会儿定是已经认定是哀家安排了一切。”
“即便如此，公主也会明白，太后是为了她才会如此。”
“为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哀家这个做娘的，在她心里早就不干净了。”太后轻叹一声，眼中的苦涩更盛。
深宫寂寥，唯一的女儿却痛恨她的手段。
夜深人静之时，她常常会问自己，除了太后的宝座，她到底还有什么？便连那个让她一步步深陷的男人，如今也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
她既然已经向他伸出了手，她怎能允许自己一手空？
用不了几个月，她的双儿便要嫁了，她更是需要他来偎暖她孤寂发凉的心……
……
茂密的树林中，皇甫兄弟俩围着篝火而坐。身边的粗壮树干上靠着昏睡不醒的颜若歆。至于从行宫里晚一步出来的郁采珍，已由皇甫睿渊的暗卫带走。
皇甫睿翀转头看了眼昏睡的颜若歆，问身边的皇甫睿渊，“惜儿什么时候会醒？”
“快了。”皇甫睿渊回道。
皇甫睿翀自嘲地笑，“若是她醒了，定然不会原谅我们。”
“那就让她忘记过去，她就只会是惜儿了。”皇甫睿渊沉静，无情地道。
“不行，我不同意。”皇甫睿翀断然拒绝，“那些记忆是惜儿的记忆，我们凭什么拿去？”
“那你想如何？”
“封住她的穴道，安全地带她回显国。等她与云姨，父皇相认后，一切交给他们自己决定。”皇甫睿翀将自己的决定说出。
“好。”皇甫睿渊自是不会阻拦，毕竟这是皇甫睿翀的家事。
“无双呢？”皇甫睿翀一提起凌无双，眼中的火又冒了出来。
昨晚，他一夜未睡，一直想着凌无双明白这一切后，该有多伤心。
可是，为何有些人就那么冷血？
“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回到梅宫了。”皇甫睿渊淡漠地道。尽量忽略心里的不适。
“皇兄，你就不怕有一日会后悔吗？”皇甫睿翀不禁心寒。
“皇甫睿翀，你别忘了，我是为了尽快救出惜儿才会这么做。”皇甫睿渊的眸色一寒，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竟是被他激怒。只是，到底是在怒皇甫睿翀，还是在怒自己，一向清明的他也不知道。
“我没望，我怎么敢忘记？”皇甫睿翀轻笑，“你以为惜儿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就会认同我们吗？”
“我不需要她的认同。”皇甫睿渊的眸色越来越沉，烦躁的心里竟是起了丝慌乱，这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便是这一刻，他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答应了娘亲，无论如何都会帮助皇甫睿翀，将惜儿找回来。
她知道，娘亲一直愧疚，认为当年皇叔与云姨之间的大部分间隙都来自于她。
这些年来，不只是皇叔派人找，便连他靖王府也始终在派人寻找。
只是，谁又能想到惜儿竟是在翾国的皇宫里。
而他做这些，不过是从大局出发，又有何错？
如果这场战真的打起来，惜儿再想与皇叔相认便是不可能。
皇叔就算是再疼爱惜儿，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弃显国的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不是谁无情，错就错在惜儿不该生在帝王家。
“皇兄，你知道吗？你比我适合做显国的皇帝。”皇甫睿翀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情绪复杂。
“皇甫睿翀，这种会让我背上不忠不义罪名的话，你还是少说为妙。”皇甫睿渊警告道。
他将皇甫睿翀的话当成了气话，却不知他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比起至高无上的地位，皇甫睿翀更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
他没有皇甫睿渊的冷静，更没有他的无情，他不想与舅舅开战，不想与翾国开战。甚至，在皇甫睿渊准备利用吴双的时候，他想过带吴双远走高飞……
他知道，这便是一个帝王的禁忌。若是可以，大家同为皇甫家的子弟，为何父皇不能将皇位给了皇兄？
他也看得出，皇兄的野心很大，满心地全是家国抱负。
皇叔当年为了皇婶尚且愿意放弃皇位，而皇兄却远比皇叔更加的冷硬，为达目的竟是不惜利用凌无双。
他们做了多年的兄弟，他怎会看不出皇兄对无双动了心？
如今正逢乱世，皇兄是帮助父皇让显国走向强大的最好人选。
皇甫睿翀心思一沉，已经有了决定。
昏迷的颜若歆眉心轻皱，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紧闭多时的眼。
她想抬手去揉揉发疼的头，却发现身子根本动不了。
她心里越发的惊慌，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真实中……
她慌乱地转动眸子，终于看到了两抹背景。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她的嗓音有些干涸，嘶哑地道。
兄弟俩闻声望去，皇甫睿翀喜悦地道：“惜儿，你醒了？”
颜若歆微一皱眉，问：“你在叫我？”
她仔细打量着两人，觉得两人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皇甫睿翀这才想起颜若歆根本不明白这内里的关系，他温和地笑笑，想先让她熟悉自己。
“我们见过。在镇上，珍儿引荐的我们。”
颜若歆又仔细看了看两人，这才记起那日小镇上的匆匆一面。
“为何要抓我？”颜若歆提防地盯着两人，“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不能动？”
皇甫睿翀抬手点开她的穴道，歉疚地道：“惜儿，你别担心，我是哥哥，我不会伤害你的。”
颜若歆只觉得晴天霹雳，大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凌灏离明明告诉她，她的父母在他的手中。她还想着等他们的感情再好些，就求他带她去见见父母。
可是，为什么她的身世又变了？显国公主？她从小孤苦无依，却未曾想到有着这般高贵的身份。
皇甫睿翀叹了声，将她的身世一一道出。
忽来的亲情让颜若歆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见面方式更让她对眼前的两位哥哥产生了质疑。
皇甫睿翀望着她的眼中透着期待，皇甫睿渊则一言不发，面色无波。
“你既然是我哥哥，为何要劫持我？”颜若歆的鼻子泛酸，情绪激动，“别告诉我是为我好，我不会信。”
“惜儿，等将你带回顕国，与父皇和云姨相认后，皇兄再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一切交由你自己决定。”皇甫睿翀急切地保证，希望能安抚她的情绪。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颜若歆冷冷地反问。
皇甫睿翀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倒是皇甫睿渊，忽然出声，“你已经信了，不是吗？”
若是她不信，她的眼中不会有泪，不会如此激动。
颜若歆别过眼，想要掩饰起眼中的慌乱。
没错，她信了。
皇甫睿翀的故事那样动人，她情不自禁地想信。再加之郁采珍和凌无双之前说过的话，她没办法不信。
皇甫睿翀见状，心疼地道：“皇兄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既然我是顕国公主，是你们的妹妹。为何你们要用这种办法将我弄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亲人相认不是欢天喜地，会是这般光景。
皇甫睿翀叹了声，“显国与南峣国联合，很快就要攻打周国了。周国的盟国就是翾国，皇兄不能让你留在敌国的皇宫里。”
颜若歆眼中的情绪凝滞，排斥地低喃，“你骗我的，对不对？”
“若你不是我的皇妹，我和皇兄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皇甫睿翀的眼神黯淡，“惜儿，你真的不想见见你的父皇和母妃吗？你可知，云姨从你丢了开始，便住进了慈云庵，青灯古佛，一过便是十八年，也恨了父皇十八年。你可知，云姨为你流了多少眼泪？”
“为何不早些来找我？”颜若歆用手掩住唇口，挡住哽咽的声音，却挡不住心里的纠结。
她渴望亲情，却又害怕自己是显国的公主。
若是，她还没有爱上凌灏离，她是不是便可以欢天喜地与他回显国了？
“惜儿，对不起，皇兄来晚了。”皇甫睿翀抱过她颤抖的身子，越发恨身在皇家的身份给他们的身不由己。
颜若歆伏在皇甫睿翀的肩头哽咽，他身上的温暖她竟是不排斥，反而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这大概便是血浓于水的原因吧！
“惜儿，别难过，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他安抚地顺着她的背，“或许，等我们回了显国后，父皇会有办法不开战。只要显国与周国不开战，那便没人会阻止你与凌灏离在一起。”
“真的？”颜若歆直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何苦骗她？”皇甫睿渊忽然出声，“也许我们还没回去，几国之间已经开战。”
皇甫睿渊的话，瞬间打破了颜若歆的希望。皇甫睿翀不满地瞪向他，却听他又道：“惜儿，就算是我们现在放你回去，你就能与凌灏离长相厮守吗？别忘了，他最爱的人可是翘璃韵。”
颜若歆眼中的泪凝滞，她一点一点地陷入绝望的泥塘中，越是挣扎，陷得便越深。
亲情，她长久以来的渴望。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点，她怎么舍得放手？难道，这便是她与凌灏离之间的结束？
皇甫睿渊的话虽然无情，却也是事实。她与凌灏离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真的还能回到曾经吗？
“你真的愿意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放弃苦等你十八年的爹娘吗？”皇甫睿渊紧紧地盯着她，“你若是愿意，你现在就走，我们绝不拦你。”
皇甫睿翀急得狠狠瞪了皇甫睿渊一眼，又来安抚颜若歆，“惜儿，先跟皇兄回去。等见了父皇和云姨，我们再做打算。”
“好，我跟你回去。”颜若歆喃喃轻应，终于停止了挣扎，任由自己陷入泥潭的最深处。她的视线里一片漆黑，再无一物……
而痛苦地，又何止他一人？
皇甫睿渊看着眼前的篝火，失了神。他的脑中不断地闪过凌无双的身影，想起那一夜篝火旁，她向他诉说心声。
别离后，他终于面对了自己的心。
他心底的一角彻底地塌陷，埋葬了他对她的爱。
若是那一夜他愿意对她说实话，此刻的结果是否会不同？
他不禁自嘲而笑，她怎么会接受利用了她的人？就算她可以原谅他的利用，几国战争一起，她也仍旧会为了翾国，毅然决然地踏上和亲的道路。因为他没有能力去保护她的子民。
拓跋飏能给的是翾国百姓的安居乐业，翾国的强大。而他能给的，只是她一个人幸福。
即便，他愿意为她痴狂，给她天下无双的爱，她也不会舍弃翾国，与他一世隐居亘城……
明知不可能，却偏要去想。他从何时开始，将自己置身于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狠狠地闭上眼，掩下所有痛苦。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尽是王者的霸气，慑人夺魄。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一夜看着他们分离的方向，许下了怎样的誓言。
那是他给她的誓言，对爱的承诺。
他说：“无双，你再等等我，我定会帮你打一个天下。到时候，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带你回我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