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太后坐在寝殿里，已经全无睡意。
“太后，这事我们要不要告诉皇上？”腊梅问道。
“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太后的神色沉霾，“那人直接找到我们，就是想避开皇上的眼线。若是皇上知道这事，断然不会答应用颜若歆去换双儿，只会让双儿的处境更加危险。”
“若是我们自己来办这事，皇上以后怪罪下来……”腊梅恍然顿悟，“难道太后打算借他人之手？只是，眼下这个光景，谁会愿意铤而走险呢？”
太后冷冷一笑，“这宫里从来不缺愿意铤而走险的人。”
腊梅随即了然，这宫里的主子为了自己的位置稳固，又岂会不想将颜若歆除之而后快呢！只是，这事明目张胆的，只怕谁心里都会有些胆怯，恐怕太后还要略施小计才行。
“太后，公主的生辰就要到了。”腊梅轻叹。
太后的眼神深远，“今年好好操办下。”
“太后真的准备答应皇上，送公主去塞外吗？”腊梅轻抿着眉，凌无双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怎么舍得让她去那苦寒之地。这孩子，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如今大了，倒是多灾多难了。
“哀家有理由不答应吗？”太后轻瞌上眼，微叹了声。
“就算是要和亲，去周国也好过塞外那种苦寒之地。”
“呵……”太后冷笑，“去周国倒不如去塞外。周国皇子上次来访，与颜若歆之间做过怎样的荒唐事，你又不是不知。你认为双儿嫁过去，他会对双儿真心吗？”
她这个做母后的，已经为了女儿做了所有自己能谋划的一切。
“可是塞外……”腊梅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后打断。
“拓跋王十五岁登基，用七年的时间将本已经衰败的部落变成了扈达最强大的部落，统一扈达也是早晚的事情。翾国的公主本就应该嫁给这样的霸主。”
“……”腊梅张了张口，犹豫了下，还是道：“可是，拓跋王已经娶了周国公主为王后，公主嫁过去若是不得宠，日子肯定不好过。”
太后的心气高，她明白，但她却觉得纯净得像一张白纸一样的公主，并不适合残酷的深宫争斗。
“哀家的女儿一定不会输。”太后语气笃定，眼露锋芒。她这个做娘的比谁都清楚，她的双儿是坚强的，越是逆境，她越会好好的，不让在意的人担心。
她的女儿，注定不能这样平凡地过一生。
……
失去孩子后，翘璃韵仿佛一夕间悔悟。安静地陪在凌灏离的左右，不再生什么事端。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足以将颜若歆除掉的机会。
这些日子，她时不时地会做些家常小菜去探望凌灏离。就是为了让凌灏离记起曾经，想用沉默地方式勾起凌灏离的内疚。
她亲自下厨，不顾自己刚刚小产，在厨房里忙碌开了。她宫里的人，便帮着她打下手。
忽然，一个宫人走近她，将一张字条递给她。
她的眸色一沉，那宫人却脸色自然地走了出去。
翘璃韵打开字条：调走皇帝，我帮你除掉眼中钉。
她将字条握成团，扔进火里。火光晃着她的脸，她阴狠地笑了。她真想不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湘儿将做好的菜放入食盒中，“娘娘，我们可以走了。”
“好。”翘璃韵走出厨房，满脸喜色。
凌灏离的寝宫后，孙公公在门外通禀，“皇上，璃妃娘娘在外求见。”
“让她进来。”门里传来凌灏离的声音。
“是，皇上。”
随着孙公公应声，紧闭的雕花木门被推开，翘璃韵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身子还没好，怎么就过来了？”他能起床后，已经嘱咐她回去休息。她才刚刚小产，这会儿禁不起再折腾。
“无碍，待在屋子里也闷，便过来了。”翘璃韵走到桌边，端出三碟小菜，放在桌上。
“离，我做了三道菜，想找你一起用膳。”翘璃韵的眸中带着期盼，“我一个人用膳太寂寞，没有什么胃口。”
“好。”凌灏离点点头。
翘璃韵眸中尽是遮掩不住的喜悦，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激动。
凌灏离见她这般，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失去了爹娘的小丫头楚楚。
那时候，他说，他会照顾她一辈子时，她也是这般既激动，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两次的场景重叠在一起时，他才发现，他不但没有将她照顾的更好，反而让她几次性命垂危，如今更是亲手杀了她的孩子。他心底的愧疚越加深重……
“韵儿，下次你想找朕一起用膳，直接派人来找朕便可，你身子不好，不要到处走动。”
他起身，帮她拎了把椅子，扶着她坐下。翘璃韵的心头一颤，忽然站起，抱住他的腰，扑到他的怀中，痛哭失声。
“离，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闹了，只要你别不要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凌灏离刚欲挣扎，却因为她的哭声，她的委曲求全，僵住了动作。
“韵儿，朕从来没有打算不要你。朕给你的承诺一直都算数。”凌灏离轻叹，她是他的责任，他怎能不要她？
“离，我想爹娘了，你带我去看看他们，好不好？”翘璃韵抽噎着，从他的怀中抬起头，哀求道。
“……好。”凌灏离微迟疑，才应道。
快到拜祭乔太傅的日子了，早些去也好。这时，他根本未曾深想凌灏离是有目的而来。
对于翘璃韵的提议，他并未多想，只当她是受了委屈，心里难受，想去见爹娘了。
不管她之前做了多少错事，但她失去孩子，却是真真的痛，他能体谅。
“等回程的时候，朕便带你过去。”
“嗯。”翘璃韵点点头，声音哭得有些沙哑地道：“谢谢你。离。”
“韵儿，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像以前一样就好。”凌灏离将她从自己的怀中拉开一些，略显无奈。
“以前是韵儿不懂事，差点让爹爹蒙羞，韵儿以后一定会循规蹈矩。”翘璃韵轻摇了下头，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掉落。
凌灏离深深地凝着她，总觉得这次失去孩子，让翘璃韵彻底地改变了。
初登基那会儿，他很叛逆，不甘处处被太后压制，却又不得不被压制。
闷了烦了，他便会逃出宫去，再被乔太傅给抓回来。
乔太傅似乎特别懂一个孩子的心里，不会立刻带他回宫，反而将他带回府，让乔夫人亲自烧菜给他吃，让他明白了何为共享天伦。
后来，他便喜欢上了师娘的菜，即便不能出宫，也经常会让乔太傅带给他。
只是，这样的美好，却因为他的一时冲动彻底毁掉。
若非他年轻气盛，一意孤行，非要查处魏丞相，乔太傅阻止，他却不肯听。也不会被魏丞相反咬一口，害得乔太傅一家被判满门抄斩。乔太傅出事前，幸好他来得及通知乔家，才能将楚楚救出。可是，他却没能保护好她，让她身染剧毒……
乔太傅的死，已经生成了她心头的一根肉刺，拔不掉，便只能痛着。
……
这些日子，即便颜若歆面上装作没事，但青巧毕竟是她身边的人，自然不难看出她郁郁寡欢。
“娘娘，你若是想皇上了，我们就过去看看。”青巧心疼主子，“奴婢听说，璃妃与皇上每日形影不离，娘娘若是再不主动，真要失去皇上了。”
“是吗？”颜若歆失神，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他可以为了晟帝放过大逆不道的宁王。如今，他错手杀了翘璃韵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不愧疚？
“娘娘！”青巧急得直跺脚，恨不得将颜若歆拉到皇帝面前去。
这时，崔依梦身边的宫人跑了进来。
“娘娘，我家主子想请您过去一聚。”
颜若歆闻言，迟疑了片刻，才应道：“好。”
崔依梦一向有向她示好之意，如今请她过去，她并不意外。她虽然没有什么心情应酬这事，但也不想树敌。
她领着青巧应约而去，去了才发现颜若雪也在这。
颜若雪显然也没想到她会来，眼底顿时划过一抹厌恶。倒是颜若歆大方些，面色和善地落了座。她也不喜欢这样的相处，但她毕竟是冲着崔依梦来的，直接甩脸子走人，难堪地不是颜若雪，是崔依梦。
崔依梦挥退宫人，道：“两位姐姐请喝茶。”
“颜嫔今儿怎么这么有空？”颜若雪嘴角噙着冷笑，“今儿不用陪皇上？”
颜若歆拿起茶盏，轻啜一口，才道：“妹妹是思念皇上成疾，都打听到本宫这里来了。”
“你……”颜若雪被气得一哽。
“两位姐姐都是自家姐妹，何必伤了和气。”崔依梦温婉地笑，周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圈。
颜若歆忽然有些羡慕她，若是她也能有一个孩子，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孤苦无依。
在崔依梦的调和下，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未见调和。颜若歆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本宫乏了，就不叨扰妹妹了。”
颜若歆刚要站起身，身子便软了下去，又跌坐回椅子上。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很快便没有了知觉。
颜若雪大惊，转头看向崔依梦，“怎么回事？”
崔依梦走过来，直视颜若雪，“姐姐也不希望她一直留在皇上身边，不是吗？”
“你想做什么？”颜若雪拧眉，“莫不是想杀了她？”
“妹妹怎么会那么做？”崔依梦冷笑，“妹妹不过是送她出宫，放她自由。”
“谁让你这么做的？”颜若雪直觉崔依梦不会忽然有这样的想法，“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定会追究到底。”
“姐姐放心，皇上今儿不在宫里。”崔依梦握住她的手，“姐姐，帮妹妹一次。”
“不行！”颜若雪断然拒绝，她紧紧盯着亲妹，“你想拉我下水？”
若是不然，何必节外生枝，让她知道这事。
“姐姐误会我了。”崔依梦的眼中含着泪，“依梦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如此。若没有人为依梦作证，颜嫔离开了依梦的寝殿。皇上定然会追击到底。但若是有人为依梦作证，依梦如今又身怀有孕，定能全身而退。”
“就算你能全身而退，皇上也会记恨我们。”颜若雪还是不赞同，她比谁都清楚颜若歆对于凌灏离的不同。
“自古男儿皆薄情。只要颜嫔离开的日子一久，皇上自然就放下了。”崔依梦仿佛怕不够说服力，拉着颜若雪的手，又道：“如今，皇上不就又被璃妃拉回去了吗？”
“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颜若歆叹道。
“不管是简单还是复杂，妹妹都只能这么做。”崔依梦泫然欲泣，“太后手中握着爹娘的命，妹妹不能不替她走这一趟。”
“什么？”颜若雪惊诧，迟疑良久，还是点了点头。她到底还是无法斩断亲情。
一盏茶过后，崔依梦的寝殿里，走出两个人，正是颜若歆，颜若雪，而颜若歆的贴身宫人青巧不久前，刚刚被崔依梦的人调走……
这个与颜若雪一起走出的人自然不是颜若歆，而是换了颜若歆衣装的崔依梦。她出门时低着头，门前的宫人大部分都被调开了，只剩下一个候在门口。这会儿又有颜若雪挡在一侧，自然没有留意这人不是颜若歆。
走出一段距离后，崔依梦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又换成了宫女的服饰，迅速回了自己的寝殿，换回了自己的衣装。
被调开的青巧赶回来时，便听门前的宫人告知，她家主子已经回去了。青巧一番寻找，未能找到自家主子，便以为主子又与公主出宫玩去了，也没敢声张。
下午的时候，崔依梦向太后请了旨意，出宫祈福。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崔依梦的理由自是合情合理。更何况，祈福之事也非一日两日，行宫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崔依梦和宫人一起折了许多许愿船，放在一口大箱子里。
在所有人都觉得崔依梦此举心诚之时，却没有人知道崔依梦早就将里边的纸船换成了颜若歆，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出皇家行宫，去了那间庙宇，将颜若歆交给了皇甫睿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