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歆认得他,宁王身边的人。
她本想拒绝,但微一迟疑,还是随着小厮过去了。
照比那日,宁王的形象憔悴了许多,再也不复那日的运筹帷幄。
“为何救本王?”凌灏然开门见山地问。
“本宫并非相救王爷。”颜若歆微叹,她只是读懂了凌灏离的心。他将肖月儿悬挂于城上,只是希望宁王能明白,他愿意放他一马。如若不然,肖月儿绑走她一事,凌灏离大可以追究到底。
“无论如何,本王欠你一个人情。”凌灏然执意道。
“王爷并没有听信本宫的话,何来的人情?放过王爷的人是皇上。”颜若歆笑笑,“本宫在此与王爷别过,愿王爷一路顺风。”
她并不想多言,这个中道理还要宁王自己去领悟。凌灏离这次只是拔了虎牙,愿意放虎归山,是晟帝用死换来的。若是再有下次,宁王定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出了宁王的院子,颜若歆走过开满梅花的小路,花瓣纷纷而落,撒了一地。偶尔有几个宫人从她的身边经过,给她见礼。
才一日的光景,宫人们不再惶惶不安,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兴高采烈地笑。
颜若歆的心底也是欢喜的,因为她比谁都希望凌灏离活着。可是,那份落寞却蒙在了欢喜之上。她不禁想,他这会儿应该正在与翘璃韵庆祝胜利的喜悦吧。
她如幽魂般从敞开的内宫门前而过。丝毫没有留意到,宫门外,颜予泽顿住脚步,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神情落寞而担忧。
皇帝回了自己的院子修养,颜若歆终于可以搬回自己的住处。
夜,漫长,无眠。
她怔怔地望着帐顶,夜静得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无力地跳动。
良久后,她坐起身,下了床。
既然睡不着,索性出去走走。出了自己住的院落,她隐约听到一阵笛声,这笛声凄婉动人,陌生而熟悉。
熟悉的是韵律,因这是颜予泽所爱的曲子。陌生的是他将这曲子吹得悲凉的让人心疼。她不自觉的寻声而去,走进梅林,最后在宫墙下停了脚步。
墙的另一侧是行宫的外院,居住着随行的官员。她知道,他们只是一墙之隔,但却足以隔开他们一生。
她的泪忍不住滑落,就如头顶飘零而落的梅花瓣一般。
“哥哥,忘记歆儿。”
墙的另一侧,颜予泽已是泪流满面。他闭着眼,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滑进他的口中,染湿唇边的长笛。
“歆儿,让哥哥成为可以保护你的人。”
他努力地向上爬,努力地争取着权利,只希望有一日可以保护她。可是,不管她吃了多少苦,却从不肯求他一句。
他不敢怪她,只怪自己不够强大,没能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颜若歆的眼神飘远,陷入回忆中,曾经的两小无猜,曾经的相互取暖,曾经的……
有太多的曾经,他们却已经没人能回去。他们唯一能留住的只有回忆……
擦干泪,她在他的笛声中抬步,向梅林外走去。
回了寝殿,颜若歆越发无眠,望着帐顶,在暗夜中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室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吵闹声。
她隐约听着好似在喊,“抓刺客——”
她不禁皱了皱眉,这梅宫还真是爱闹刺客。
翌日,她听青巧说,夜里当真闹了刺客,救走了城楼上吊着的肖月儿。而救人的男人一身皮毛,塞外装扮。颜若歆当即想到了那个傻傻的男子冷君翱。原来,他来中原是为了肖月儿。经年后,她才知道,肖月儿原名冷心凝,是冷君翱的姐姐。
……
是夜。
腊梅将一盏热茶放在太后的手边,恭敬地退到一旁。
太后接过茶盏,请啜了一口,眼神幽暗,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腊梅,你觉得这一回合会是璃妃胜,还是颜嫔胜?”
腊梅迎合地笑,“依奴婢看,是太后胜了。”
这话太后听得很受用,她赞赏地瞥了眼腊梅,“就让她们去争,哀家倒是要看看,皇上心里最着紧哪一个。最好是两败俱伤,届时哀家手里还有崔依梦的孩子做筹码。”
“幸好太后有先见之明,让人换掉了崔贵人的避孕汤药。”腊梅奉迎了句,“不过,奴婢有一事不明,皇上重伤昏迷之时,为何太后要帮颜嫔去见皇上?”
“您以为哀家不帮她,她就会放弃了?”太后冷笑,“即便哀家不帮她,她也一定可以进去。”
“奴婢懂了,太后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腊梅立刻了然,“颜嫔这样就欠了太后一个大人情”
“哀家既能以她为借口,进去看看皇上。又能让哀家的女儿开心,何乐而不为呢?至于这个人情,哀家也不奢望她会还。”太后的眸子里满是算计。
“太后这一招太高明了。”
“腊梅,哀家累了,伺候哀家就寝吧!”
太后站起身,眼角处尽是冷厉的笑意。跟她斗,那些女人都还太嫩了些。
……
周国皇宫,禁院。
周景澜走进禁院,门两旁的侍卫当即默不作声地对他行了礼,似怕惊动了谁。
这间院落长年有人把守,能来这里的人,除了周国皇帝周奕威,便只有景王周景澜。
周景澜走进正殿,便见周奕威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正小心翼翼地为墙上的那些字画掸着灰。而这样的举动,周奕威已经持续了二十年。
周景澜不禁猜想,那个让父皇倾心了二十年的年十,到底是什么人?
“父皇,儿臣在翾国见到一道背影,与画中的仙子很像……”周景澜看向正中的仕女图,脑中再次浮现了颜若歆的面容。
周奕威闻言,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与这道背影相似的女人很多很多,但能让他动心的,除了年十,却再无他人。
周景澜之前没见过,与这道背影相似的背影吗?
不,他见过,就在这周国的深宫里,他就见到了许多个。但,这些背影都无法与画中仙子的背影重叠。
只有颜若歆,只需一眼,便刻进了他的心里。让他认定,她就是画中仙子。
想来,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
周景澜收回看着仕女图的视线,说回正事,“父皇,宁王失败了。”
周奕威的动作微顿,蓦地转过头,眼中竟是盛满杀气。
“朕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这里谈论政事。”
“儿臣知罪。”周景澜立刻告罪,“儿臣出去等父皇。”
话落,周景澜已经抬步退了出去。
周奕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又开始细致地为那些字画掸去灰尘。
最后,他在那副侍女图前停下脚步。
“妩儿,周、显两国就要开战了,你会恨朕吗?”
末了,他忽然自嘲而笑,“你怕是已经忘记朕了吧。十八年了,你便是连一封信都不肯写给朕,当真要将朕忘记得彻底吗?”
周奕威抬手抚上那抹纤细的背影,“朕不会让你忘记朕的,等两国战事一起,你就会记得朕了。”他唇角的苦笑忽然变得阴厉。
收回手,走出这道门,他依旧还是那个冷厉的帝王。
“父皇。”周景澜见他出来,立刻上前一步。
“宁王那边怎么说?”周奕威的身体笔直,边向前走边问道。
周景澜的神色凝重,“他说,虽然未能成事,但并无损伤。可日后再进行谋划。”
“呵……”周奕威冷笑,顿住脚步,眸光锐利地看向周景澜,“凌灏离肯放虎归山,又岂会不伤老虎分毫?你去告诉宁王,若是他再拿不下皇位,朕只能与凌灏离合作了。”
“父皇!”周景澜微惊。
“景澜,你在翾国做的那些个荒唐事,别以为朕不知道。”周奕威的脸色一沉,“你若是能争过凌灏离,将他赶下皇位,朕绝不会拦着你娶那个女人。若是成不了事,就不要尽是做些会让周国蒙羞的事。”
“儿臣明白。”周景澜不禁汗颜,他就那样被赶出了翾国,这人确实丢的很大。而且,还是他理亏在先,就算是想追究,都拿不出个体面的理由。
“景澜,朕也年轻过,懂你现在的心情。”周奕威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景澜当即起誓,“父皇,儿臣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嗯。”周奕威点点头,收回手,转身而去。
周景澜看着父皇孤寂的背影,心里酸涩,暗暗在心中起誓,他一定要与歆儿在一起,绝不重走父皇的老路,就这样落寞一生……
……
小镇,客栈。
二楼的上房中,烛光晃动,与郁采珍同行的一黑一白两兄弟此时对坐在圆桌的两边。
“哥,你说颜嫔会是惜儿吗?”白衣公子问道。
“等珍儿确定之后就知道了。”黑衣公子较之他,沉稳了许多。
“若真是的话,父皇和云姨一定很开心。”自他懂事以来,就没见父皇笑过。
他是显国的皇子皇甫睿翀,坐在他对面的人是他王叔的儿子,他的皇兄皇甫睿渊。
后宫虽是佳丽三千,父皇却从不去任何一个妃子那里。只是偶尔去看看他的母后,大多时候都避开宫人去了慈云山。
关于云姨的故事,是母后告诉他的。
他曾问过母后,“这样备受冷落的日子,孤单吗?”
母后说:“不孤单,能一辈子留在你父皇身边,就是母后最大的幸福。”
他又问母后:“母后,你这一生最大的希望是什么?儿臣来为母后实现。”
母后回:“母后这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快些找到惜儿。到时候,你云姨可以原谅你父皇,你父皇可以原谅你皇奶奶,这样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那时,他才知道皇奶奶与父皇之间的症结。他想解开这症结,便亲自去了慈云山,见了云姨。
第一次见云姨的时候,他对这个姿色平庸的女人不禁嗤之以鼻。
那一年,他十五岁,在他心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比不上他的母后美。而这个他叫做云姨的女人,几乎抢走了他母后所有的幸福。母后却大度地说,她不恨云姨,只希望她可以原谅父皇。
那一日,他说了许多不敬的话。云姨却一直看着他笑,最后竟红着眼眶握住他的手,哽咽着说:“惜儿也该这么大了吧!”
他看着云姨眼中的泪,忽然想起了母后对他的爱护,悔恨如潮水一般,差点将他溺死。
那一刻,他才懂,云姨的心,有多痛。
后来,皇甫瑾知道他去了慈云山,不但没有罚他,反倒对他道:“翀儿,有空去看看你云姨,父皇这辈子辜负她最深。”
经年积累,他对她的爱却越加深重。十八年来,她没笑过,他也没有笑过……
皇甫睿渊微一皱眉,沉吟道:“只是,惜儿这个身份……”
“皇兄是在担心显国和南峣国联合,要攻打周国的事?”皇甫睿翀一语点破他的担忧。
显国与周国积怨已深,这么多年来,边境不断摩擦,开战在所难免。一旦开战,周、翾两国定然联合。
周奕威虽是他的舅舅,但皇甫睿翀并没有见过,也没有多少感情。而且,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显国在滋事,大部分摩擦都是周国引起的。
“周国与翾国最近,若是翾国放任周国落败,让显国的势力扩大,那翾国的江山便会岌岌可危。”皇甫睿渊眉心的褶皱渐深,“颜嫔对翾帝用情至深,若她是惜儿,两国开战一旦,最痛苦的人便是她。”
“若她是呢?我们怎么办?”皇甫睿翀的预感越发强烈,他觉得颜若歆就是他的妹妹。
而且,按郁采珍带来的消息,再加上他们查到的,已经九成可以确定颜若歆就是皇甫惜儿。
皇甫睿渊沉吟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眸色阴沉,“若她是,就想办法让她对凌灏离死心,再带走她。”
“这太残忍了。”皇甫睿翀不赞同地道。
“让她留下更残忍。”皇甫睿渊冷冷地反驳,“到时候,就算是她不顾及父女亲情,皇叔亦会因为她左右为难。”
他的脾气十成十随了他的父亲靖王皇甫烨,为人处世极为冷静,淡漠。
不管什么事情到了他这,都可以冷静分析,不掺杂任何的情绪和感情。
皇甫睿翀懊恼地一拍桌子,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