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姑看绯烟宫所有宫人都下去了,对孙公公使了个眼色,两人也一起出了颜若歆的寝殿,独留皇帝一人。
两人才一出门口处,孙公公便讨好的对苏姑姑笑笑,开口问道:“还望苏姑姑指点一二,皇上最中意颜家二妃哪位?”
他虽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对他的一些喜好,很是了解。唯独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是摸不准的。很多时候,看似很宠,但没过多久,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若是说起来,除了璃妃以外,倒还真没有第二个宫妃,能在皇上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但,皇上虽对璃妃爱护有加,却也没见怎么宠幸。
这君心,还真是难测!
苏姑姑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目光却有些微凉地打量着孙公公。
“孙公公,你在皇上身边多年,这种事还需要问我吗?”
“老奴再如何,也比不上苏姑姑在这宫里的地位啊!”孙公公语气谦逊,眼中笑意盈盈,讨好之意甚为明显。
“公公,凭良心做事,不要助纣为孽便好。至于皇上宠谁,那是皇上的事情。”苏姑姑收起唇角的笑意,撂下话,撑起手中的伞,向雨中走去。
看着她没入雨中的背影,孙公公的眸色不禁一寒,不屑地冷哼。
他抬举她,她倒是给他说教。
他微眯眸,转头看向身后不同于其他宫里的青砖青瓦,不禁想起当年的一段往事,心里更加摸不准皇帝心里在想着什么。
而此时,寝殿里,凌灏离站在地中间,静静地凝望了颜若歆许久,才挪动步子,走到她的床前坐下。
他的长指轻轻划过她苍白的脸颊,责怪道:“朕才走一会儿,怎么就将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好似没有了生命,也听不到他说话。
他心里狠狠一痛,想起了青巧的话,不禁自嘲而笑,“真的是为了朕吗?”
这样的话,他从登基以来,听过不只一次。次次皆是那些宫妃的宫人,哭着喊着地说着她家主子的爱有多深。
渐渐地,这样虚假的言词,便成了他最讨厌的。
那一瞬,他本该如往常一样,冷笑着斥责。
可是,嗓子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一屋子的人散去。
“真丑。”他揉揉她的脸蛋,却因为那冰凉的温度一惊。
他唯一迟疑,脱掉靴子,褪去龙袍,上了床,将浑身冰凉的她,紧紧地抱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的冰冷……
从小,他最怕的便是这种温度,因为太多时候,这种渗入骨血的寒,意味着失去……
可是,偏偏所有人都可以害怕,他的害怕却只能深深的藏起,自己一个人舔舐。
他轻轻地顺着她的腮边的发丝,看着她如没有生命气息的陶瓷娃娃般,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尘封多年的回忆。想起,自己还是个人,也害怕过,彷徨过……
甚至,爱过,伤过……
只是,最终,这一切都被压在了皇位之下。
……
颜若歆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坠入了寒凉的冰窖中。她以为她会这样被冻死,突然间,却有一团温暖将她围绕。
渐渐地,被冻结的血液,开始流动。她好似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模糊地轻语,她想让他别吵,却怎么都张不开嘴,只能仔细地听他继续说。
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他说,“真丑。”
她不悦地轻皱秀眉,这个人怎么与凌灏离一样的讨厌,总是骂她丑。
“呵……”
耳边忽然又传来了轻轻地笑声,那人似乎很得意地说:“怎么就这般爱美?在梦里还不满意朕说你丑。”
蓦地,她的心尖锐的痛了起来,眉心便皱得更紧了几分。
她好像,认出了这声音是谁。眼角有湿润晕开,化成冰凉的水珠滚落。她开始在心里抗拒着他的温暖,身子却动不了,只能任由泪水越落越急。
“好了,别哭了,朕以后再也不骂你丑了。”
他被她脸上的泪水吓得手足无措,大掌慌乱的拭过那些滚滚而落的泪珠。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委屈成她这样,这会儿已经昏迷不醒了,还哭得跟泪人似的。
他本想取笑这样的她,心却好似被一只大掌狠狠地捏着,紧紧的痛,再也使不上一分力气去扯动唇角的弧度。
他疲惫地瞌上眼,用额头抵上她的额头,鼻间充盈着她的气息,一阵阵发痛的心,竟是渐渐地溢出了满足感。
他贪婪的深吸一口气,轻喃:“朕该拿你怎么办?”
有多久,他没有像此刻这般迷茫过了?
他尤为不喜这种被人牵动情绪,不能自已的感觉。
而从第一次被她牵动情绪,他便想过要弃掉这颗“棋子”。
但,在那个他完全可以置她于死地的夜,他却只是将她打入了冷宫。
他何曾这般拖泥带水过?
一次又一次,违反原则的保住她。
他何曾对一个人这般心软过?
他还清晰地记得,父皇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对他说:“灏离,不要动情,不要像父皇这样,为了一个背叛了我们父子的女人,愧对列祖列宗。”
他知道,父皇说的女人,是他的生母,而那个女人抛弃了他和父皇。
可是,父皇还是爱她,若是不爱,不会待他那么好,不会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将皇位交给了他。
只是,他临终前,唇角却挂着凄凉的笑意,不停地轻喃,“不值得……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父皇爱了她一生,她却到父皇驾崩,也不曾回来看过他们父子一眼……
十二岁那年,他带着失去父皇的痛和对生母的恨,在太后的打压下,登上了皇位。
他立志一定要将翾国推上一个高峰,好让九泉之下的父皇瞑目,让那不知在何处的生母,看看她抛弃的儿子,即便没有她这个生母,依旧可以举世瞩目。
可是,即便志向再远大,他也只有十二岁。除了父皇留下的两位亲信大臣一心向着他,大部分人都对太后唯命是从。
甚至,在他二十岁之前,刺杀他的事情便没有断过。
一路,踩着尸骨走过,渐渐地,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是仁慈。
这世界本就是胜者为王,败则为寇。你若是放过一个该杀的人,那他日,这人便有可能取了你的性命。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不能让对他衷心的人,因他的一个决定,而有任何的闪失。
他曾亲见,忠于他的大臣,被太后党冤枉下狱。
而他,不但救不了他,甚至还要在处决书上盖上自己的玉玺。
那件事后,他不敢再出分毫的差错,精心的安排着自己走的每一步,不给敌人任何的可乘之机。
如今,他善于玩弄权术,善于利用手中的每一颗棋子,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无情和冷血,再也不会出任何的纰漏。
可是,那颗叫颜若歆的“棋子”,却将这一切彻底的打乱。
他蓦地睁开轻阖着的眼,黑眸中瞬间盈满了狠意。
他知道,若是他还有理智的话,便不该再留下她这个隐患。
父皇在世时,时常对他说:“情能乱智,切勿动情”,他怎能忘记父皇的谆谆教诲呢?
他原本抚在她背上的大掌,缓缓弯曲,握紧成拳,攥得骨节“咯咯”作响,眸中的寒意越聚越多,瞬间已经结出了厚厚的冰面。
而她,却全然不知他此刻的怒意,睡得安稳。他不禁更为恼怒,这女人明明很是聪慧,却总是让他不痛快。
他愤恨地盯她一眼,刚欲抽身离去,她卷翘的睫毛却在这时微微一颤,沾在上边的泪珠,便顺着眼角,滚了下来,从他的眸中厚实的冰面上划过。
他眼中坚硬的冰面,被她的泪水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他刚刚撑起的身子,就这样僵直着一动不动,专注地看着安静的她。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散去了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委屈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小女人。
他不禁被这样的她吸引,原本悬起的身子缓缓下落,他的唇便贴在了她泪湿的眼上。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眼泪的味道,咸咸的,有些苦涩。
他曾以为,她同他一样,也是没有眼泪的。
原来,女人就是女人,总是有柔弱,扛不住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他眼中的寒冰,竟已一点点地化开,融成了温润的水。
许久后,他复又躺回床上,将她揽入怀中,双目直直地望着帐顶,眸色在暗夜中,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
或许,只有那微皱的眉心,能看出一点端倪,他正陷入纠结之中……
……
颜若歆这一觉是几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她总觉得周身好似有一股暖流包围着自己。
她嘤咛一声,从睡梦中醒来,眯着蒙眬的睡眼,看着空落落的床侧,不禁有些失神。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就生了种失落的感觉,那感觉好似自然而生,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她不禁一激灵,赶忙收神,不敢再胡思乱想,从床上爬起,对着帐外喊道:“青巧。”
她的声音才一落下,很快,便有一只手将幔帘撩开,挂好。
她看着床前的人,不禁一愣,诧异地问道:“苏姑姑怎么在这里?”
“娘娘,老奴从今日起,过来伺候娘娘。”苏姑姑温和地对她笑笑,答道。
颜若歆心里还有些惊讶,微颔首,“让苏姑姑受累了。”
“老奴应该的。”苏姑姑将一旁的袍子拿过,为她穿上。
颜若歆看着外边已经大亮的天,不禁诧异,“快晌午了吧?”
“回娘娘,已经午时了。”
她轻皱秀眉,心想自己还真是能睡。
苏姑姑看她这般模样,知她在想什么,不禁抿唇笑了笑,“皇上去上早朝时,特别交代不要打扰娘娘。”
颜若歆愣了下,心里丝丝痛意划过,垂下眼帘,只当是没听到苏姑姑的话。
苏姑姑见她抵触,不禁在心里叹息,这两位主子,怎么都这么倔呢?
心里明明都着紧着对方,却又相互排斥。
这样下去,误会只怕会越来越多。
她心里急,但还不能越了本分的乱说,只得默不作声地为颜若歆梳洗。
这时,青巧从门外走了进来,“娘娘,颜贵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