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未说话,便先跪了下去。她的身子,声音都不停地颤抖着。
“回皇上,娘娘的血已经止住了。”
凌灏离闻言,脸色虽并未好转,却也没有迁怒那医女。
“去准备进补的药膳吧!”
吓得浑身打战的医女,明显松了一口气。
凌灏离越过她,向屋里走去。
颜若雪见状,刚抬步想要跟上,凌灏离却突然转过身,毫不留情面地吩咐道:“你先回宫去。”
她愣了愣,有些尴尬地说:“皇上,臣妾担心姐姐。”
“回宫去。别让朕再说第二次。”凌灏离眸色一沉,警告道。
“皇上……”颜若雪瘪瘪嘴,眼泪簌簌地落下,哭得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孙公公,传朕旨意,颜妃娘娘品行不端,触怒龙颜,降为贵人,即日搬出碧华宫。”凌灏离的声音里明显透着厌恶,哪里还有一点昔日的情分?
“皇上?”颜若雪蓦地止住哭声,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凌灏离看也未看她一眼,便转身,几步走进凉月宫。
颜若歆知道凌灏离进来了,甚至听到他刚刚就那样无情地降了颜若雪的品阶。
她想鄙视他,想说些风凉话。可是,她现在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哪怕是抬一抬眼皮的力气都没了。
她真觉得讽刺,她一个处子,未经人事,竟然就这么“小产”了?
只是,这会儿止了痛,安静下来,她的脑子倒是清明了许多,察觉出“小产”一事,绝不是她之前猜的那么简单。
她心里正疑窦丛生,忽听他轻声吩咐道:“都退下吧!”
凉月宫的宫人一欠身,鱼贯退出。
颜若歆不禁在心里冷笑,支开所有人,这是准备与她谈判吗?
也好,她正好有事想问他。
她吃力地支开眼帘,苍白的脸颊,清冷的眼神,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冷静得丝毫不似一个刚刚还在生死边缘垂死挣扎的柔弱女人。
凌灏离与她对视一眼,走到床边的小凳上坐下。
“问吧!”他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
“我的毒解了吗?”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真相她可以一辈子不知道,但她想健健康康地离开,去找爹娘。
至于“有孕”“小产”一事,她想了许久,若是凌灏离没有与医女串通,医女却诊出她有孕,便只能是她的脉象显示,她确实是“有孕”了。
而用药是最简单,也是最有可能的。
因为,她在冷宫里吃的所有东西,都是苏姑姑送去的。
她并不想怀疑苏姑姑,她像亲人一样,温暖过她的心。
可是,若没有凌灏离的默许,苏姑姑又怎么敢给她送食物?
是以,最有可能是凌灏离在苏姑姑给她送的食物里,下了药,让她的身体起了变化,让她的脉象变成了喜脉。
若是“有孕”是下药,那血崩不用想,亦是下药了。
只是,她不懂,若是她有孕是一石二鸟之计,现在明显才达到一个目的。
魏家是入狱了,翘璃韵却并未生子。凌灏离为何要如此急不可耐?
这个时候她“小产”,颜若雪失宠,不是等于暴露了他利用颜家打压魏家的心思吗?
难道,他就不怕群臣心寒?
据她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这般沉不住气,会犯下如此低级错误的人。
若不是他,那让她“小产”的人是谁?
她的脑中,忽然闪过翘璃韵的面容。
凌灏离的视线紧紧地锁着平静的她,努力想要从那双眼中找一些情绪。
可是,没有。她就像是陶瓷娃娃一般,波澜不兴,不带任何的情绪。
除了自己的生死,似乎这世间其他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她怎么可以冷漠到如此的程度?难道,她真的不想知道,这种种一切的始末吗?还是说,她的心里已经认定一切都是他所为,不屑于再问。
他的心里忽然生了怒意,语气不善地回:“你放心,朕一定会言而有信,放你平安离宫。”
他一向讨厌这样的她,几次想要将她面上那层伪装撕下,却都失败了。
他不甘,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女人从床上捞起来,撕下她的伪装。
可是,即便他已经周身戾气,却还是忍下了那股子冲动。
因为现在的她,根本禁不起任何的折腾。
“臣妾谢皇上恩典。”颜若歆满意地笑了笑,闭上眼,遮住眼中的情绪,不给他窥探的机会。
他被她的反应气得越发遽怒,“颜若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
颜若歆愣了愣,心里虽不解他为何又发起疯来,却并不想多问。
因为她太累了,已经没有了去追根究底的力气。
“你既然想离开,又何必让颜予泽入仕?你以为他有了功名利禄后,还会甘愿与你去过市井的苦日子吗?”
他被她的毫无反应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想不通,像她那样懂得谋划,喜欢讨价还价的女人,怎么就做了这么吃亏的买卖?
她被他吵得头疼,只好睁开眼,无奈地问道:“皇上,您到底想让臣妾说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他倒是一时间愣住,不知道怎么答好了。
是啊!他这么气急败坏的,到底想让她说什么?
她傻不傻,聪明不聪明,与谁离开,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察觉出自己的不正常后,凌灏离的俊脸上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窘迫。他当即沉了脸,用冷魅和无情将那一丝窘迫遮去。
“这样的结果对你也好,省得再演戏了。”
颜若歆闻言,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心好似被人撕裂一般,疼了起来。
这样对她好?他可知,她为此差点赔上了一条命?
“皇上说这话,是想让臣妾感激璃妃娘娘吗?”颜若歆声音虚弱地讥讽道。
凌灏离的眸子里迅速闪过一抹阴霾,脸上的表情绷得有些狰狞,似快要裂开。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事是韵儿做的?”
颜若歆被他的话堵得一噎,之前瞬间冲入大脑的怒意,这会儿也沉淀了下去。
是啊!她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但,这却不是这件事情的重点。重点是,不管有没有证据,他都不会让这火烧到翘璃韵的身上。
“有没有证据重要吗?不管是谁做的,这件事都必须到此为止,不是吗?或许,一切早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她觉得很累,真的很累,每说出一个字,她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因为他们做的,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争论。
索性,闭上眼,不再开口。
“你怀疑朕?”凌灏离的脸色阴霾地盯视着她。
但,她却静静的,闭着眼躺在那里,好似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他的心,忽然漏跳了半拍,竟是一阵莫名的惊慌,眼前再次闪过,她满身是血的样子。
下一瞬,他蓦地站起身,大掌微颤,紧紧地扣住她的双臂,有些小心翼翼地对着她低吼,“颜若歆,你给朕睁开眼。”
颜若歆轻皱了下眉宇,她想休息一会儿,就这么难吗?
心里的怒意再次升腾,她蓦地睁开眼,瞪着他,一句气话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是,臣妾是大逆不道的怀疑了皇上,皇上是不是准备杀了臣妾灭口?”
她真觉得自己很憋屈,命都差点没了,连怀疑一下谁害自己都不行。
也对,翘璃韵那是他的心尖尖,他心中的白莲,怎容得她侮辱?
既然不能怀疑翘璃韵,不能谁都不怀疑,那便当她是怀疑他吧!
“呵……”
凌灏离的动作一僵,忽然自嘲而笑,手上更狠地用了力气,捏得她的胳膊生疼。她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一双眼,犹如一潭死水般的望着他。
或许,她根本没有望着他,不过是他的容颜映入了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
有多久,没有像此刻一样的无力了?
解释?还是怒责?
两者间,凌灏离竟是无法做出一个选择,只能抽手,拂袖而去。
他转身时,她平静的眸色忽然起了波澜,莹上迷蒙的水雾。
直到视线里,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她才咬紧唇,落下眼帘,任眼中的泪水泛滥。
她的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竟有了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委屈。
宫妃小产,在宫里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也算是一件大事。宫里几个平时与颜若歆没什么来往的妃子来探望了她一番,说了些冷嘲热讽的话之后,凉月宫终于迎来了一位大人物。
这是那夜在宁安宫看到不该看的事情之后,颜若歆第一次见到太后。即便是出了冷宫,她亦是尽量足不出户,更不敢主动去宁安宫问安,免得太后秋后算账。
太后这次的反应,尚且算是在颜若歆的意料之中。除去说了些关怀的话,赏了点东西,便再无任何动作。
毕竟,太后那事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宫中并无谣言。而她一直属于被凌灏离监视的对象,若是太后贸贸然地对她动手,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算是太后恨不得她立刻去死,也会忍着,日后再寻机会借他人之手除掉她,免得留下后患。
颜嫔小产,颜妃失宠,颜家一时间愁云惨雾。
不过,那也只是颜家的事情,其他人并没有引以为戒,反而趁着这个机会踩着颜家,为自己谋划更多。
颜若雪之前的人缘虽然好,这后宫里却很难换来真心。
是以,颜若雪失宠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时常招人白眼不说,便连一些曾经受过她恩惠的奴才,亦不将她放在眼中。
她这才明白,这如大染缸一般的后宫里,最能收服人心的永远是权力,而非一时的恩惠。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颜若歆的命运,竟与颜若雪大不相同。
虽然失去了“孩子”,皇帝却体恤她的身子不宜受寒受凉,将绯烟宫赐给了她。
绯烟宫虽不是什么有名妃子住过的宫殿,内里的装饰却是别具一格,据说与这宫里所有的殿阁都不相同。
而真正走进那里看过的人却寥寥无几,因为那里的大门,长年都是锁着的。
据传,二十多年前,那里边曾住过一个妖娆的女人,先皇便唤她“绯烟”,而见过那个女人的人,比见过这间宫殿内里的人更少。
是以,关于绯烟宫和那个被先皇叫做绯烟的女人,都是这深宫里的一个谜。
颜若歆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莫名伤感,因这些传言,而被深深地吸引。
她只想快些养好身子,离开这从她住进第一天,就觉得森寒无比的凉月宫。
凉月宫同绯烟宫一样,也有一个传说,却并不美丽。因为那个故事的结局,是以一个美丽女子的死作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