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昂头对自己柔柔地笑着的女人,他当真抱起她,走到了椅边。
他刚一将她放下,外边就响起了孙公公的声音。
“皇上,水准备好了。”
“送进来吧。”凌灏离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起奏折,好似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颜若歆无奈地失笑,知道他是故意做给孙公公看的,怕被人知道他给她洗脚一事。
他的声音刚一落下,孙公公就走了进来,将水盆放在她的脚边,对两人行了礼,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待门关上了,凌灏离才放下奏折绕过书桌,来到她的身前,卷起袍袖,蹲下身去脱她的鞋袜。
她低头看着他,忽然感叹道:“还真是委屈孙公公了。”
他不解,抬头看向她。
她耸耸肩,“像孙公公那样的武林高手,不是办大事用的吗?这样天天给我端洗脚水,岂不是委屈?”
凌灏离闻言,狡猾地笑,“套朕话。”
“我哪有?我只是随便感叹一下。”颜若歆撅着嘴巴,当即否认。
凌灏离也不与她计较,用手试了一下水温,才拉着她的脚放入盆中,一系列动作做得很是自然。
随后,他站起身,又转回自己的位置,看起了奏折。
颜若歆侧头看着他,撅着嘴,心里叫着,“狡猾的狐狸,你就不能装傻一回,让我套套话吗?”
孙公公的事情,她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刚刚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可是,这会儿他越是不想说,她便越是想知道。
他的宠爱,挖出了她的小女人性子。
盯着神色认真的他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又嘟囔道:“前些日子,我忽然发现一件事情。”
她停下话,等着他问是什么事。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凌灏离就是一点声没出。
颜若歆彻底郁闷了,不带这样的,搭个话会死吗?任凭她在心里怎么咆哮,人家凌灏离就是不搭腔。
咬咬牙,颜若歆终于忍不住继续道:“我发现,前些日子孙公公的腿脚有些不便,是不是你罚他了?”
她的尾音还没落下,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变的凌灏离却忽然转头,正好将正在咬牙切齿的她抓个正着。
她一愣,脸上的表情僵了住。
凌灏离一本正经地问:“怎么不说了?”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颜若歆瞪了他一眼,有些泄气地夸下脸。
凌灏离唇角微扬,黑眸中沁出丝丝笑意。他掩饰得极好,若是不细看,绝对不会被人察觉。
他就是喜欢看颜若歆如今的样子,很简单的快乐着,不用在后宫的血雨腥风中,钩心斗角。
虽然,他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她经常会一个人忧虑年芊妩的事情。而他回来了,她便会刻意地掩下所有的担忧,不想给他任何的负担。
凌灏离在去皇陵的御驾上承诺,无论如何,他都会救出她的娘亲,即便那个代价是惨重的。
若是她连他的誓言都不愿意相信,那又谈何爱情?
是以,她选择了信任他,很少再问起娘亲的事情。
即便那份担忧,惶恐,经常会化成噩梦缠绕着她,她仍是选择了信任他。
“好了。不就是想知道孙公公的事情吗?”凌灏离看她不高兴了,立刻妥协。
颜若歆睨了他一眼,那意思看你表现。
他差点没被她的表情给逗乐了,除了她,这世界上大概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这样与他挤眉弄眼。
“如今的孙公公是朕的暗卫。他之所以前些日子腿脚会有些不利索,是被朕罚了。就是你在宁安宫看到朕的那一晚,他被苏姑姑调开,以至于朕连你来了也不知道,才让太后钻了空子挑拨离间。”凌灏离说得轻悄悄地,声音里却透着寒意。
“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太后要诬陷你,而苏姑姑为何又要帮着太后促成那场戏。”颜若歆微拧眉心,怎么都想不通这件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又岂是别人能懂的?”凌灏离轻叹,显然是不想多言这事。
颜若歆察觉出他不想多说,便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转开话题,问道:“原本的孙公公呢?”
“原本的孙公公在那次帮韵儿引你来欢颜宫后,就被朕处理了。”凌灏离不加隐瞒地回道。
他本就不是个仁慈的人,他更容不得近身的奴才不听话。
孙公公曾是先皇身边的人,凌灏离一直留着些颜面,这也让孙公公有恃无恐。
平日里,他帮翘璃韵做些什么,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孙公公是因为过去与乔太傅的交情,才会如此帮翘璃韵。
可是,那一次不一样。若不是孙公公引了颜若歆来,她也不会受伤。
处理了孙公公之后,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凌灏离便让自己的暗卫扮成了孙公公。
“哦。”颜若歆情绪不高地应了声,孙公公虽然有错,却也是一条人命。她不想说,孙公公是不是真的罪有应得,她只是觉得生命原来是如此的脆弱,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不见了。
“朕不许你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凌灏离扳过她的肩膀,警告道:“若是伤了朕的皇儿,朕可不饶你。”
“我知道。”颜若歆无奈地应声。
为了保住了这个孩子,她便连娘亲的事情都不敢多想。
她觉得自己很不孝,每过一日,她心里的内疚都会更胜一分,却不敢与他分享。
他见她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的低落,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你娘的事情,朕已经想到办法,朕很快便能接他们来翾国了。”
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他的,毕竟世事无绝对,他也怕半路发生了什么意外,不能成事。
但,他看她这般模样,知道她的担忧已经积攒得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刚刚还情绪低落的颜若歆闻言,惊喜地问道:“真的?”
“嗯。”凌灏离颔首,又道:“朕知道你不愿意让你爹娘来翾国,怕他们为难。但如今,翾国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离。”颜若歆鼻子一酸,哽咽道:“谢谢你。”
“你再与朕说这种话,朕就要生气了。”凌灏离不满地瞪她一眼,轻斥道。
颜若歆被他吼得破涕而笑,“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娘?”
“若是不出意外,一个月以内,他们就能到皇城了。”凌灏离微抿眉心,回道。
登基以来,他很少担心任何事情。因为他是个输得起的人,这次输了,下次重来便好。
可是,面对颜若歆的时候,他的心却总是忐忑,怕承诺她的事情做不到。
“阿离……”颜若歆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哪句,索性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怀中,蹭啊蹭地撒娇。
她信他,他说一个月内会将她爹娘接来,就一定会做到。
在他的怀中昂起头,她试探着问道:“阿离,你是不是答应了周奕威什么?”
“一人换一人,公平交易而已。”凌灏离说得轻描淡写,好似真的只是一件小事情。
但是,颜若歆很清楚,能让周奕威与之交换的人,定然不是小人物。
她听说,太后已经答应出兵帮他了。
她不知道,他与太后之间又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心中却总是有种不安在滋生。
这一切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似乎又有关系。
凌灏离低着头,凝着怀中的女人,即便是天天看着,他的心里仍是有股不安。
她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他自己却很清楚,有些事情是她不能原谅的。
若是,待到那一日,一切见不得阳光的事情都被揭露出来,她是否还能像此刻这般,赖在他的怀中,一声一声地唤着他,“阿离……”。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注定再也停不下来。
……
周国。
夜凉如水,继那日年芊妩刺伤周奕威后,这还是周奕威第一次走进她的屋子。
年芊妩连头都没有抬,这个时辰除了他,不会有人来。
她是个珍爱生命的人,既然一次死不成,她绝对不会再要死要活。
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傻。若是她不在了,皇甫瑾要怎么办?同时丧妻丧女,她怕他会没有勇气活下去。
能为了一个人死,为何不能为了一个人活着呢?
即便不会再快乐,那又如何?只要在意的那个人快乐,不就足够了吗?
人这一辈子,不能只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活着。
周奕威静静地凝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明日朕会送你离开。”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甘心,似并非他的本意。
而事实上,也并非他的本意。
凌灏离一边大量派兵前往边疆,对周国起到震慑作用,一边又派了人前往他皇叔的府邸,说要用一个人交换被他囚在深宫里的女人。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鬼魅前往显国,本要杀之的人。
若是这个女子死在显国,凌灏离刚肯定,拓跋飏与皇甫睿渊之间的梁子就得结一辈子。
可是,凌灏离却派人快马加鞭,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千里马,临时通知鬼魅,不要动手,将人带去周国,作为交换。
他相信,周国若是有这个人在手,拓跋飏定然会履行盟约。
可是,这样做的代价是拓跋飏很有可能派兵第一个攻打翾国。
凌灏离已经不想再去计较值得与不值得了,就如他自己所说,他的妻儿的幸福若是他都托不起,那又怎么去造福翾国的百姓?
为了她,他愿意冒险拼一拼。
他现在只能期望拓跋飏爱江山,胜过美人。
拓跋飏的状况,凌灏离是一点都不了解,但周奕威,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二十年的执念,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才来到他的身边,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与他交换呢?
是以,他让鬼魅不要直接去找周奕威,而是找了两朝元老,手持尚方宝剑的周皇叔。
周皇叔是出了名的忠心和耿直,凌灏离相信,这样一件利于周国的交换,他一定会拼死促成。
周奕威到底不是昏君,不会诛杀直言进谏的老臣,到底在周皇叔的以死相逼下,答应换人。
爱江山,不爱美人吗?
不,或许,在年芊妩刺他一刀的时候,有些事情他便懂了。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若是硬留下年芊妩,他相信,她定然还会寻机会杀他。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竟是怕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
他从来都知道,她心善,却不是菩萨,不会普度众生,只会对值得的人善。而哪个人若是被她恨了,她定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周皇叔那些忠君报国的话,他没有听进心里去,只有一句话让他触动。
他说:“有国才有家,若是你连周国的基业都丢了,你就更不可能与那个女人在一起了。若是周国能度过这一劫,能雄霸天下,你同样也可以威胁别人交出这个女人。”
周奕威想,与其这样被年芊妩恨着,总想着如何杀他,不如暂且放了她。
等周国有一天雄霸天下了,他要让年芊妩为了她在乎的人,求着回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