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习习,月色无光,已经宵禁的宁安宫中,男人的粗喘声和女人的低吟声,一声接一声地交织在一起。
本该是欢愉的音调,不知怎的,却充满了压抑。让听了的人总觉得好似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心头。
凤榻之上,轻纱幔帐晃动,男子叠在墨发散乱一榻的太后身上,正一下一下,失控地撞击着,丝毫不带一丝怜惜,反倒像是自暴自弃的疯狂。
末了,这声音停歇时,男子在太后的身边躺下,脸色难看至极。
太后打量他一眼,扯过被子,为两人盖上,才抬起赤裸的身子,伏在男人的身上,正过男人别向一边的脸,柔声问道:“怎么了?”
男子有些不耐烦地拉下她的手,从床上坐起身,便要下床。
太后紧跟着从榻上爬起,不顾形象,抱住他的腰,声音发紧地问道:“你去哪?”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男子声音沉霾地回道。
太后紧缠在他腰上的藕臂,渐渐松了力气,终是放了他自由。
但,她的视线却一直紧紧地锁在他的身上。
末了,在他穿戴整齐,头也不回地抬步欲离开时,她终于开了口。
“你还会与我离开吗?”她问得有些自嘲,明知道他的心思,她还像初懂情事的少女一般,希冀着他的爱恋。
“等为她报了仇,我就与你离开。”他没有转身,语气坚定,却透着丝丝的疼痛。
“若是我愿意帮她报仇呢?”太后的语气坚决,若是这是他想要的,那她便给他。
只要他能带她出宫,即便过一天她想要的日子,她也满足了。
“只要宣王一死,我们立刻离开。”他留下一句话,不再留恋,抬步便走,好似并不在乎她会不会帮忙。
太后深吸一口气,想要缓解心口的闷,心里的悲凉却越是盛。
这便是她要的吗?明明知道那个男人不爱她,他亦不是他,她却还是疯狂的想要与他离宫,哪怕只过一天她梦想中的日子,她也满足了。
若是,一年多以前那一日,她出宫礼佛不曾遇见他,她的心是否仍是平静如水?那个美好的男子,是否就一生活在她的记忆中了?
她闭上眼,如今回忆起那一日的事情,仍旧是那般的清晰。
那天的天很蓝,皇城的街头,他一身蓝袍,儒雅,淡然……
那记忆中的容貌一点都没有变,仍是当年的风华正茂,如玉般的翩翩君子。
她不禁悸动,可是,她的心还没活过来,他的身边便又多了一个女子。
他看着她的时候会很温柔的笑,就如他当年对她笑时一样的温柔。
可是,又似乎有所不同,因为如今他的眼中多了一分迷恋。
那次回宫后,她开始疯狂地想他,本已经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恋慕,再次被翻出,且较之多年前更加的疯狂。
碍于身份,她却不能去寻他。
只要她稍一动作,就算是凌灏离不知道,父亲也会知道。
父亲虽然爱权,却也是个传统,迂腐的人。
若是让父亲知道她还有别的心思,那他定然很快会没命。
于是,不管多想再见他一面,她都还是当成了一场梦。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却见到了她,那个让他迷恋的女子——颜若歆。
她这才清醒,原来他不是他,他只是与当年的他太像太像……
而他,在最美好的年华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他的美好便等于定格在了她的生命中。
她想象不出他变老的样子,她记忆中的他,还是如当年一样。
不管他是不是他,她都开始排挤那个让他爱慕的女子,她容不得有人打碎她的梦。
即便,当年那段情最终无疾而终。她却想着,他是不是也是爱她的?若是她不需要入宫,那他们便可以在一起了……
先皇活着的时候,她这样的想法还不强烈。
可是等到先皇离开了,在这寂寥的深宫里,她就越来越怀念当年的纯真。
当记忆中那个怀念良久的人再出现时,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寂寞让她疯狂,还是当年的那份情让她放不下。
但,她却将颜若歆当成了情敌一样去恨。
她喜欢远远地看着他,亦如当年一样,不敢表达心中的爱慕。
直到后来,他为了带颜若歆离开,被关进天牢。颜若歆彻底地与他决裂,他成为欢颜宫寻欢作乐的一员,她才有机会更加接近他。
她很清楚,欢颜宫里的人,都是皇帝的人。她却还是冒险地去接近他,渴望将当年那场没有做完的梦做完。
她知道他的软肋是颜若歆,便拿颜若歆的安危做要挟。她告诉他,颜若歆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在前朝都无依无靠,若是他想她的日子过得安稳,他就要爬上高位,做她有利的后盾。
果真,他为了颜若歆,什么都肯做。
那一刻,她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她从来不是个弱者,却成了感情世界里的弱者。
她不甘,想让颜若歆亲眼看到他们在床上云雨的样子。
可是,她不曾想,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在知道颜若歆来了时,竟是掐着她的脖子,眼中尽是杀意。
她现在回忆起来,仍是不禁寒战。
她一直都懂,他对颜若歆的爱已经痴狂,任何女人都无法再走进他的心里。
她以为她不在乎,他们只是各取所需,他利用她来步步高升,她可以看着他的皮囊追忆过去。
她以为,这是一场等价的交换,她一开始还提防着他,怕他来到她的身边是为皇帝做事。
可是,渐渐的,她开始迷失,沉睡的记忆全部被唤醒,她竟是希望能与他过上平凡的日子。
如今颜若歆死了,若是她再能帮他报了仇,那他们之间是不是就没有障碍了?
爱这个男人吗?其实,她也不知道,只是深宫里,那种没有人慰藉的日子太可怕,可怕到她想逃,她还这么年轻,她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
或许,亦是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下场。
如今,凌灏离可以默许她与颜予泽在一起,那以后呢?
等凌灏离大权在握,他怎么能允许他父皇的皇后淫乱这后宫?
是以,她必须走,一定要离开。
这些年来,她积攒了大批财富,富可敌国,只要离开深宫,她的日子定然是逍遥快活。
“太后,奴婢帮您清洗吧。”腊梅的声音这时在静寂的室内响起,拉回太后的思绪。
她毫不遮掩,点点头。
腊梅这才端着装有温水的水盆,走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狼藉,第一次打心里生了嫌恶。
她也可以做人上人,凭什么要在这里伺候人?而且,还是伺候这种事。
腊梅这会儿打心里看不上太后,觉得她很脏,很淫贱,竟是与颜予泽那种比她小了十几岁的男人厮混在一起。
她心里有了排斥,下手的时候,难免就没有了平时的细致。而太后的身子每日都经过细细的保养,皮肉本就嫩,她这才稍微一用力,就红了一片。
太后不悦地一皱眉,这种情况以前在腊梅的身上,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
她没有出声,低头打量着腊梅。但,腊梅的面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待到腊梅帮她收拾完了,换上干净的亵衣,她才问道:“腊梅,用不了多久,哀家就会离宫了。”
腊梅大惊,不解地看着太后。
“若是你不想与哀家离开,过平凡人的日子,哀家就在朝中给你找户好人家。”太后终究是心疼腊梅的,这些年来,若是没有腊梅,她的日子只怕会过得更加寂寞,难熬。
腊梅闻言,不禁在心中冷笑,她凭什么要嫁给一个朝臣?
“太后,让奴婢跟您一起离开吧。”腊梅的声音里透着她刻意装出来的坚定。
“也好。”太后点点头,“哀家也怕哀家不在高位,离开后,别人会给你气受。哀家还是把你带在身边,才能安心些。”
若是太后之前说这话,腊梅也许还会感动。如今听在腊梅耳中,却成了另外的意思,将她带在身边,还不是想使唤她吗?
若是没有宣王的介入,腊梅就算是对太后有些微的不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后对腊梅施以恩惠,腊梅也不会再计较。
说到底,一切还是因为腊梅心里自卑,纵使太后再与她分享心中的秘密,她也仍是觉得,她是奴婢。
宣王介入后,终于让腊梅找到了自信。于是,她想要反抗,不再受太后的“欺压”。
“好了,你去休息吧。”太后对腊梅摆摆手,在床上躺下。
她察觉出了腊梅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最后只能当是自己多心了。
……
欢颜宫。
凌灏离还在处理政事,颜若歆一个人无聊,就在大殿里散步。
刘太医说,她的身子不好,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但平日里要多走动,这样孩子才能更健康。
于是,没事的时候,她便在欢颜宫偌大的寝殿里来回走动。
低头看了看还未隆起的小腹,她翘起唇角,幸福地笑了。
有的时候,幸福就是各让一步,相互信任。
这世上,很多事情若是执意计较,都会计较出问题。
他对娘亲那件事的隐瞒,宁安宫里的所见,她的心里都疼得窒息,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过不去那道砍。
可是,谁没冲动过呢?
冷静下来,她才发现有些事情,眼见未必真。
那么刻意的安排,她怎么能信?
刘太医告诉她,她有了他的孩子那一瞬间,她满心喜悦,真恨不得亲口告诉他。
可是,她还是忍下了。
若是过去种种都是别人的阴谋,那他们必须将计就计,将所有敌人都铲除。那他们之间的磨难才会结束,他们的孩子才会在无忧的环境下好好成长。
在他默许她处罚腊梅的做法时,她就猜到,他已经懂了她。
那一刻,她心里所有的不安都安稳了。
她想,只要用了心,心有灵犀是不难的。
“累不累?”忽然有人环上她的腰肢,在她耳边温柔地问。
“不累。”颜若歆摇摇头,靠入他的怀中,看着殿门,陷入回忆,“那个雨夜,我们就是在这里开始的。”
“是啊。”凌灏离颔首,“朕没有想到,你为了颜予泽竟真的敢……”
他的声音有些微怒,但随即却止了住,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她侧头看他,眨眨眼,故意气他,“怎么不说了?”
“你想让朕夸你情深义重?”凌灏离被她故意挑衅的样子气得哭笑不得。
“阿离。”她转了个身,双臂环上他的脖颈,跟他撒娇。
他觉得怀孕的女人很奇怪,很有趣,会无缘无故跟你撒娇,亦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喜怒无常。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抬起,捏捏她的脸蛋,问道:“饿了没?”
凌灏离现在很有要做爹的样,她身边不方便有人伺候,他便亲自伺候她。
什么吃饭,穿衣,洗脚,凌灏离基本都做遍了。
就连颜若歆自己都没有想到,凌灏离会为她做这么多事情。
由于身子的缘故,刘太医给她开了一些泡脚的药,每晚都要在固定的时间浸泡。
那时候,他便会在自己的旁边放一张椅子。
她泡脚,他就在旁边批阅奏折。
他仍旧不善言词,坐在她的身边不发一语,表情很是专注。
她还以为,他会忘记时间,不想,他每次都将时间掐得很准。
泡到了时候,他便会放下奏折,蹲下身,亲自为她揉捏。
开始的时候,她不好意思,便嚷嚷着不用了。他立刻瞪着她,搬出刘太医的话,“不要乱动,刘太医说,这样按摩过后,药力吸收的才快,朕的皇儿才会健康。”
那日,她看着他蹲在自己的脚边,身上还穿着龙袍,不禁感动得鼻子一酸,泪湿了眼,再次想收回脚。
她说:“阿离,真的不用了,你这双手不该用来给女人洗脚。”
他愣了下,抬头看向红了眼睛的她,理直气壮地道:“朕的这双手若是连妻儿的幸福都托不起,那还谈何拖起一个国家?”
颜若歆很庆幸她没有误会他,没有再次错过他。
可是,时间在走动,他们的幸福注定无法停留在某一刻。
凌灏离拍拍怀中女人挺翘的小屁股,宠溺地道:“走吧。到时间泡脚了。”
“要你抱。”颜若歆松开他的脖子,张开双臂,嘿嘿地笑着道。
“你啊。”凌灏离无奈地摇摇头,揉了揉她已经放下的长发,“都要做娘了,怎么会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凌灏离语气里,尽是宠溺。
这样的颜若歆是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好似把藏在骨子里的童真都放了出来。
如今的翾国虽是内忧外患,但凌灏离觉得很幸福,是真的幸福。
不管他有多累,有多少烦心事,一见了她,看着她幸福的笑,他就觉得自己好似飘上了云端,一点累的感觉都没有。这便是家的感觉吧。他的家里有她,有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