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显国皇宫,灯火通明,歌舞升平,鼓乐齐鸣。
今夜,皇甫睿渊在宫里大摆筵席,宴请南峣国公主。
而这位公主一入城,便被接进了宫里,可见皇甫睿渊对她的认可。
只是,此时皇甫睿渊的脸上并无任何喜色,就如平日坐在朝堂上一样,冷冰冰的。
堂下的大臣们显然已经习惯了,并不在乎,只有今日的女主角时不时地关注着他。
皇甫睿渊的心此刻很烦躁,便是连本该悦耳的丝竹声,他亦觉得刺耳。
可算是熬到宴会结束,他又强忍下心中的躁动,亲自送了南峣国公主回宫,才脚步急切地直奔天牢。
……
凌无双的意识迷迷糊糊间,好似听到了听到了脚步声,直觉告诉她,一定是他的脚步声。
她不禁笑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连他的脚步声都认得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缓缓抬起头,向牢门外望去。
墨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滑下,露出她被血污染花的脸颊,竟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一抹明黄映入眼帘,却晃出几道影子。她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
“黄大哥……”她轻声呢喃,唇角微翘,依旧是初识时,那抹俏皮的笑。
皇甫睿渊的心蓦地收紧,眸光锋芒地射向身旁的侍卫统领,“你们对她用刑了?”
“回皇上,没有。”侍卫统领一惊,当即明白自己闯祸了。
还不待他接话,皇甫睿渊便又寒森森地道:“将牢房给朕打开。”
“是,皇上。”门外的侍卫统领不敢怠慢,立刻接过牢房的钥匙,亲自将锁打开。
“哗啷啷……”
牢门上的粗锁链被抽下,皇甫睿渊抬步便进了牢房,绣着龙纹的靴子踩在污浊的地面上,直奔凌无双。
凌无双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晕了头,她好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焦急。
焦急?她觉得这个词有些好笑,若是真的急,又怎会等到这一刻才来。
她不怪他,也没有什么好怪的。因为她选在那个时候出现,选择受伤,就是为了拦下他的脚步,好让南峣国公主受辱,以至于两国之间失和。
看着龙辇明黄的帘子落下时,她才知道,她是高估了自己。
他一向心思缜密,又怎么会为了她犯下这么极低的错误。
她始终望着他,安静地笑着。他几步来到她的近前,亲自动手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开。
失去了绳子的束缚,凌无双的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皇甫睿渊立刻抬臂,将她抱入怀中。
她还在他的怀中,痴痴地笑着。
“不要笑了。”他的声音比之前还冷几分,可眼中的情绪却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好……”她很听话地收起唇角的笑意,轻声道:“黄大哥,我想你了……”
他微抿了一下眉心,没有开口应声,打横抱起她,便阔步向外走了去。
牢门前的侍卫统领这会儿已经傻了眼,有点没搞明白如今是什么情况。皇上似乎认识这个女犯人……
……
皇甫睿渊直接将凌无双抱回了自己的寝宫,并不避讳任何人的视线。
他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现在没有人可以再阻碍他了。
将她放在自己的龙榻上,他立刻命人去取医药箱,打水进来。
整座皇宫的御医,也没有他的医术好。
鱼贯而入的小宫女无不好奇地偷瞄床上的女子。
皇上对南峣国公主情有独钟,欲立其为后一事,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谁又曾想一夜之间,皇帝的床上便又多了一个女子。
皇甫睿渊如此的不避讳,自然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其中包括孟太后,以及南峣国公主风翎萱。
风翎萱虽心伤,心怒,但毕竟初来显国,又顾及着自己的身份,便隐忍着,没有多问。
孟太后不同,她一辈子除了争名夺利之外,最希望看到显国强盛,这样她以后下去见了列祖列宗,颜面上也有光。
再加之,她本就对皇甫瑾将皇位交给皇甫睿渊有意见,如今皇甫睿渊又弄了这么一出,她自然心生不满。她亦权衡着,若是无人站出来说句话,风翎萱难保不会心生怒气。如今这当口上,显国不能出了乱子。
于是,孟太后带着满身的怒气,去了皇甫睿渊的寝宫。
她一迈进正殿,就被皇甫睿渊拦在了外室。
孟太后冷冷一笑,盛气凌人地质问道:“哀家听说,皇上将今儿抓的刺客收藏在了自己的宫里。”
皇甫睿渊不是皇甫瑾,不是她的亲子,又天生霸气,不受控制,怎会受着孟太后的指手画脚。
“皇奶奶怎知道她是刺客?”皇甫睿渊冷笑,在孟太后的脸色一僵后,又道:“皇奶奶不是一直都希望朕选秀册妃吗?如今有女子出现在朕的寝宫,不是正好称了皇奶奶的心?”
孟太后本是盛气凌人的来,这会儿被皇甫睿渊一番抢白,哽了好一会儿,才怒道:“哀家绝不允许这种来路不明的女人弄脏显国的宫闱。”
皇甫睿渊闻言也不怒,反倒是唇角绽起一抹笑,反问道:“皇奶奶怎知她是来路不明的女人?”
孟太后嗤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会持剑拦了皇上的去路?”
“她若是不趁着朕出行,拦了朕的龙辇,还有其他机会见到朕吗?”皇甫睿渊说得理所当然。言外之意,凌无双不是为了刺杀,只是为了见他一面。
孟太后再次被顶得哑口无言,遇上皇甫睿渊,她也算是遇上了克星。
话说到这份上,她再也不能拿凌无双的身份说事,只得抬出风翎萱,“皇上如此做,就不怕伤了翎萱公主的心?影响两国邦交?”
“朕做了什么?”皇甫睿渊轻笑,“难不成皇奶奶还希望朕六宫无妃?只为一人?”
皇甫睿渊的话,再次直指孟太后的软肋。她是最希望皇甫家子孙丰盈的那个,又怎么会允诺皇甫睿渊六宫无妃。
“哀家只是希望皇上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误国。皇上既然自有分寸,那哀家便也不多说了。”太后一拂袖,怒匆匆地来,怒匆匆地走。
皇甫睿渊目送孟太后的身影离开后,才又转身进了内室,这会儿里边的宫婢正在为凌无双净身。
一见他进来,立刻见礼,“皇上。”
凌无双的意识混沌,这会儿一听到声音,想抬手去拉衣襟已经不可能,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出去。”
床边的小宫女被凌无双的反应吓得一哆嗦,生怕皇上会发怒,祸连他们这些无辜。
皇甫睿渊闻言,并没有离开,反倒是一步一步向床边走去。
凌无双羞得心里发慌,想阻止皇甫睿渊的靠近,却无奈自己根本动不了。
须臾,他已经来到床边,沉声对床旁的宫女吩咐道:“都给朕出去。”
“是,皇上。”两旁的小宫女如释重负,退了下去。
皇甫睿渊表情自然地在床旁坐下,从医药箱里拿出他亲手调配的金疮药,便去掀凌无双的肚兜。
“不要……”凌无双吃力地发出声音。
皇甫睿渊捏着肚兜的一角,停了手,冷冽一笑,“你要的不就是这样?”
凌无双的表情一僵,好一会儿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没有解释,也无话可解释,缓缓地落下眼帘,不再开口。
他会生疑,本就在情理之中,她也早就想到了。
她的性子,他是了解的。
她那样在乎她的子民,又怎么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忽然跑来显国呢。
任谁都会猜到,她是带着目的而来。
皇甫睿渊面色阴冷地看着她瞌上的双眸,掀开她的肚兜,毫不怜香惜玉地为她清理伤口。
她疼得满头冷汗,却咬紧牙关,不肯吭声。
一直到他为她处理好伤口,停下动作,她已经疼得虚脱。她艰难地睁开眼,迎上他阴森森的视线,声音虚弱地道:“如果我说,我只是想见见你,你愿意信我吗?”
“你觉得朕会信你吗?”皇甫睿渊明知道她在说谎,心里有那么一瞬,还是因为她的话,悸动了。
“不重要。”她答非所问地回。
她讥笑,“为何不重要?”
“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信不信我,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我自己分得清真假便够了。”凌无双的声音轻轻的,那寡淡的表情让皇甫睿渊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凌无双。
他记忆里的她,从来不曾这般冷漠。
“呵……”他不禁冷笑,“凌灏离将你送来,就不怕你有去无回,他没法与拓跋飏交代?”
他料定,一切都是凌灏离的错,与凌无双没有关系。
“若是我有去无回,拓跋飏不正好有了一个与你反目成仇的借口?”凌无双的眸色毫无波动,这些男人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不见得就一定不知道。
皇兄利用她,但她不恨。她了解皇兄,虽然皇兄没有直说,但这里边的另一层用意,她也是懂的。皇兄想要给她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与皇甫睿渊在一起的机会。只是这话皇兄不能说,因为他是翾国的皇帝,他要以江山为重。
“你们兄妹倒是算计得精准,料准了朕不敢动你?”皇甫睿渊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会被这个小丫头算计。
“黄大哥根本就不忌惮拓跋飏,不是吗?”凌无双不答反问。
拓跋飏既然可以因皇甫睿渊与周国反目,那就足以说明皇甫睿渊给了他更大的甜头,那他如今又怎么会忌惮拓跋飏?
还不待皇甫睿渊再开口,门外便响起了赵公公的声音,“皇上,翎萱公主让人送来了补品,说是给姑娘服用。”
凌无双与皇甫睿渊的表情都是一僵,凌无双眼中流转而过的是一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痛。
皇甫睿渊却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唇角不禁翘起一抹微乎其微的弧度,心里的怒意竟是渐渐散去。他站起身,走到外室。
“回你们公主,公主的好意,朕替她领了。不过她已经睡下,东西就带回给公主吧。”皇甫睿渊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内室的凌无双可以听到。
“是,皇上。”风翎萱的贴身宫婢一欠身,拿着东西便离开了,面上丝毫没有流露出一点多余的反应。
赵公公偷偷瞥了一眼离开的人,不禁在心里轻喟,“这奴婢都这么沉得住气,主子想必也是厉害的人。”
不过又一想,这宫里出来的,有几个没心机?
“赵公公,命人去给姑娘熬碗燕窝粥过来。”皇甫睿渊吩咐一句,便“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赵公公看着紧闭的门扉,在心里叹道:“这皇上的冷酷性子比起当年的靖王,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如皇甫家的其他男人一样,也是个情痴。”
皇甫睿渊再次回到床边,凌无双眨着一双眼,极为认真地看着他。
“有话与朕说?”他在床边坐下,不苟言笑地问道。
“黄大哥,不管我为何而来,就当我还是原来的无双,可以吗?”凌无双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却不是对他一个人的过分,一个人的要求,而是她也想在那些尔虞我诈的目的之外,再做一次凌无双。
“好。”他没有犹豫,应了她。
这一刻,他以为他是自信的,不在乎一个女人的算计。但,经年之后,他才明白这与自信无关,只因这话是出自凌无双的口,天下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