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煜闻言,原本还平静的神色蓦然有些躁动,深锁的剑眉因为卫老夫人的这番话而更为纠结,似乎听到当年某一个威严的老夫人,也是这么说的——
你这黄口小儿,功名权势一无所有,何来的本事耽误楚家千金大好年华。
“傅家小姐人品贵重,贤良淑德,实乃良配,孙儿因为对当年外祖父遇害原因有所怀疑,所以从头到尾,对于报复金傅两家便不曾上过心,只是母亲提到要娶傅家小姐之时,感念孙儿快近而立之年膝下无子,所以便想迎娶她过门,为我官家延续香火。”
他这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楚盈蓉无子在先,就算没有摄政王旨意,他为了延续香火而纳妾,本就是人之常情。
卫老夫人倒是没想到,官煜本身就欲纳妾,如此这件事情已与复仇无关,只是官家家务事了。
她的视线看向江九月,心知今日再说下去,她这刚出现的祖母,就有不近情理之嫌了。
江九月默了默,长身而起,一袭珊瑚色裙摆飘摇到了官煜身边,“官煜,我对你们所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是知道的,可是你——”
“江姑娘!这是我官家的家务事,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官煜言辞冷厉,面色阴沉,打断了江九月的话。
江九月顿时一怔,继而怒气忽升:“你分明是对楚盈蓉有情在先,而且楚盈蓉的身子,我有信心可以治得好,她依然可以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如此执迷不悟就是想要弄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进来做贵妾,你当真那么反感楚盈蓉,要她悔青了肠子,哭瞎了眼睛吗!”
她本不想说的这么直白,官煜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这是官家的家务事,她的确不该插手,只是因为牵连在内的两个女人她都是认识的,她烦透了这种皇权至上,一句话就要决定一个人一生要走的道路,所以她下意识排斥,甚至于反抗,因为她感觉到的到,这种强权压力,不但笼罩在她身边的人身上,同样压在她的头顶,可能下一个瞬间,就要她无从选择。
她不能接受别人的一句话,就决定她一生的命运,所以从这一刻开始,反抗,抵制,不敢冷眼旁观,怕真的是落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天,她已经习惯了周围人的逆来顺受而从此失去自我。
官煜却忽然冷冷道:“我对她从未有过你们以为的感觉,何来反感之说?”
屋内一阵静默。
江九月瞪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幻听了,那个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之下,下意识的唤着楚盈蓉亲昵称呼的官煜,却脱口而出,自己对楚盈蓉毫无感觉?
一顿之下,大怒:“岂有此理,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娶她?”
“我——”官煜显然也发觉自己气急之下,口不择言,一时之间愣了一愣,须臾,官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江姑娘,这是我官家的家事,还请姑娘不要再插手。”
“我——”
“月妹妹,你不要再说了。”
正在这时,一道低柔婉转的女音,响了起来,也阻止了江九月接下去的话,她虽然声音平和,但却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心中泛起酸涩。
楚盈蓉。
江九月心中一跳。
官煜身子一僵,卫老夫人,则是视线平平的转过脸去,落到了楚盈蓉的身上,瞬间,眼前一亮。
好一个清华脱俗的端庄丽人。
跟在楚盈蓉身边的洛梅儿,义愤填膺的叫嚷了起来:“好你个官煜,你不喜欢我小姑姑,干嘛要娶她?”
官煜神色微变,“你是……”
“我就是洛梅郡主!”洛梅儿下颌抬起,瞪着官煜:“我可是皇上亲封一品洛梅郡主,不是没有功名的江姐姐,可以让你呼来喝去,还不请安问好!”
官煜面色阴沉的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少女,却不得不紧咬牙关,屈膝下跪,面对着郡主,以及郡主身边的楚盈蓉:“下官见过郡主,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洛梅儿得意的哼了一声,待看到官煜要起身的时候,冷声补充:“你还没给端阳县主请安呢,官大人,我小姑姑可是先帝钦赐端阳县主,名正言顺,比你这七品小官大的多!”
江九月看到,洛梅儿的手,扫过了楚盈蓉腰间的某处穴道。
楚盈蓉面露震惊,似乎想要阻止洛梅儿,却只有眼眸急速转动,全身却僵硬的一动也不能动,官煜低着头,不曾注意到,只是心中的某些东西,也因为这一刻楚盈蓉的沉默,而彻底碎裂。
官煜脸如黑灰,原本垂在地毯边的手死死的握紧,几乎是咬牙切齿,对着洛梅儿身边的楚盈蓉行了一礼:“下官见过端阳县主。”那一声之后,长身而起,就要离去。
“站住!”楚盈蓉娇声道,不知何时开始,她能动了。“我……我不是……”
“县主不是什么?”官煜却冷冷的截断了她的话,那种冷,比冬天最狂啸和冰凉的寒流大学还有冻入骨髓,把楚盈蓉当场冻的僵立,唇瓣颤抖了几下,才抑制着心中所有的悲痛,问道:“夫君……你……你方才的话,可是真的?”
“官煜所言,句句属实,无子,实乃大则,县主端丽贤淑,对于七出之条,必然耳熟心明,也不会阻止下官纳妾吧?”
那句句属实四个字,像是一根根的细针,直直的扎进了楚盈蓉的心间,她破门而出坚韧追随,五年夫妻若即若离,不想换来如此下场,长长的睫毛,随着她嘴角那一抹讽刺和苦笑抖动了一下,似有一滴晶莹玉珠滑落,随着楚盈蓉略微苍白的脸颊,掉落到了地面上去,消失无踪。
半晌之后,楚盈蓉深吸一口气,转身之际,每一处表情都是无懈可击,完美如仙,她笑,仿佛开在山巅随时要飘摇归去的红花,绽放周身光彩,“那么,本县主预祝官大人心想事成,来能喜得麟儿。”
官煜僵住,为她这五年来首次流露的灿烂笑容,也为那灿烂笑容之下的无奈和悲苦,此生决绝,心中忽然有一块地方,再次龟裂,痛的他喘不过气来,可是,楚盈蓉接下来的那句话,却打碎了他仅有的一点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