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昭这一段算是给了方小七一个解释,虽然嘴上不说,但无论是谁被人拿一把剑晃晃悠悠搁脖子上都会害怕。方昭也一样,经历过方才的激烈打斗,此时情绪缓和下来才发现身上已然一身冷汗,看来对于方小七这个女儿他也不是全然无畏无惧的。
“你又如何知道,‘独活’的不是我自己?”方小七冷笑,“是了,在你的眼里,从来只有己负人,不容人负我,你怎么会想到别人的善良?”
“你是说……”方昭蓦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疼得又是一哆嗦,咬牙道,“唉呀,原来是误会,这都是误会,既然如此,你能否把这剑拿开?”一面说着,臊眉耷眼伸手去拨方小七搁在脖子上的短剑。
“别动!”方小七冷哼,微一用劲短剑立时入肉三分:“你杀我孩子,杀我母亲,杀我丈夫,毁了我一生幸福,还埋伏数千铁骑要我性命,如此多的债,岂是一个误会能说得清的?”
“那你想怎么样?”方昭皱眉,颈上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此时不是犯混的时候,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你是不可能杀我的,若杀了我,你这一生便跟‘弑父’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了,如今华夏诸国,莫不以孝治天下,你说一个背着‘弑父’之名的女子,会有何等下场?!啧啧,想想都悲惨啊!”
方小七真恨不得一剑剁下去。
可她不能。
正如方昭所说,若她真的杀了自己的父亲,那么弑父这个罪名便再难洗清,无论将来她以何种身份活下来,都将永远不可能堂堂正正站在百里君陌身旁,因为世道不允许,公道伦常不允许,百里君陌若继续走之前的自黑之路倒也罢了,但他如今要走的是另一条路,一条更凶险更艰难却也更阳光的人间正道。
“你若应我一事,前程往事一笔勾销,所有过往全不与你计较,你我还是父女。”方小七咬牙压下心中的仇恨,冷声道。
方昭:“何事?除了老夫这条命,你想要什么都成!”嘴上说着,心里却万般悔恨,不知这孩子武功何时变得如此之强?早知如此,今夜便该另外派人进来先探探虚实才是。唉,心里吃不了热豆腐,悔不当初啊!
方小七:“我有陌儿的孩子了,两个月!”
“什么?”方昭一下子蹦起来,若非顾忌脖子上的短剑,差点便要原地画个圈圈表达自己的惊吓。
方小七收起短剑,一提起孩子,声音瞬间多了几分温柔:“我要你在四年之内,尽一个外公的本分,保护他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盛京城活下来!只要答应我这个要求,那么过往种种,一笔勾销,从今以后我方小七只记您的恩,不记您的仇,可好?”
“你……你……”方昭一门心思还在孩子身上,闻言又急又气,伸手握住方小七双肩呵斥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混话呢!你有孩子,这是好事啊,即便你不求我,作为孩子的外公,我保护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小七,你放心,放心,这孩子金贵着呢,老夫一定倾尽全力保护这孩子并把他养长大!”
方昭不是傻子,百里君陌少年早夭,此时不知多少藩王表面哭唧唧,暗里却调兵遣将蠢蠢欲动,他虽权倾一方,要一口吃下整个王朝却还远远不能,这个时候,一个根正苗红的皇室血脉有多重要便毋庸置疑了。而方小七的贵妃头衔虽名不正言不顺,但肚子里的孩子却是堂堂正正的皇家血脉,且不管他是真的存在也好,还是方小七为保命抛出的烟雾弹也罢,这个时候都有镇魔驱鬼,稳定江山的巨大作用。
还有什么比挟天子以令诸侯更爽的事情?
在方昭的眼里是没有了。
至少在他的想象里,从今以后这朝堂都该是他说了算。
方小七嘴角不经意的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事已至此,她的目的便达到了,果然,女人还是要带个球才有指点江山的资本。
至于为何要先行铺垫这么多,自然都是为了分散方昭的注意力。
如今盛京局势复杂,一旦让暗中蠢蠢欲动的诸侯藩王乱起来,那么百里君陌便再无重回朝堂的可能。因此,眼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便是维稳。
维稳的前提是皇家血脉,没有怎么办?创造条件也要让他出现。
于是方小七这个孩子应运而生。
孩子产生了,那么后续的问题也就来了,如何让这个“孩子”承担起它的使命?
办法只有一个,让整个帝国的权力中枢围绕他转动。而在这个中枢中央的三方势力,乌崖子有军事短板,不是个好的合作对象,皇家实力又太过单薄,况且还对她耿耿于怀,唯一能于如此乱世中带动并维护整个权利机器正常运行下去的,除了军事势力强大的方昭,再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因此不管方小七愿不愿意,此时都只能想办法缓和与方昭的关系。然而,葫芦谷设伏和她重拾记忆一事差不多让两人完全反目,父女关系一度达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冰点,如何确保双方不动声色的修复关系,又能让弱势的自己在谈判中掌握主动权?这又是另一门艺术了。
若她亲自到方昭府上说“爹,咱俩和好吧”,那结果肯定是没门,以方昭多疑和心狠手辣的的性格定会痛下杀手不留祸患,自己不说谈判了,能不能保住命还两说。最主要的,一旦她选择了主动,便在某种意义上宣告了投降,以后她在方昭眼中便不再是平起平坐的合作者,而是可以站在头上拉屎拉尿的阶下囚,这对她以后的话语权损害极大,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去做这个主动者。
既然她不能主动,那便只有让方昭自己主动。
是以她昨夜让楚离想方设法把“天枢虎符”在她手上的消息传到方昭那里,果不其然,方昭一听天枢虎符彻底乱了阵脚,连派个人打探下虚实的准备都来不及做便一头迸进她早已支好的大网里。
但迸进网并不代表这条鱼就服帖,还得经过一番收拾才能乖巧听话,故在见面交锋的这场戏里她可谓唱足了双簧,明着强势,暗里服软,行动间处处刀光,话语里却句句情怀,好一番软硬兼施的连敲带打,方昭便是有狐狸精附体也难免不自动入彀,这个时候提出要求,自然显得合情合理又不卑微。至少如今来看,于情于理于家于朝,方昭都必须接受她的要求,而那颗自始至终要杀她的心,也随着她血泪的控诉软化了许多,最起码现在给他一把刀子杀方小七,他得考虑考虑自己是否有那能耐,这便是实力的好处。若是恰当的实力加上足够的情怀再配合精分的演绎,那么这一场戏便是十拿九稳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