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七轻叹：“即便你要报仇，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方家也是不能的，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借别人的手来报仇？”
盘从业：“谁？”
方小七：“皇家！”
盘从业：“皇家？呵呵，你还是杀了我吧，在下已经失望了，对朝廷，对天下，对所有人，你要是这一次放了我，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因为我一定会杀你，不管你走到哪里，在做什么，我都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你，你防得住我一次，能防得住一百次，一千次吗？”
方小七怔然。
盘从业的遭遇，让她想起了自己，她也有一个孩子，她的孩子本来也该有机会去看一看人世繁华。可惜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了。盘从业尚且能找到一个复仇的人，但她呢？她找谁复仇去？
那个手染鲜血的人，是她的父亲。
她一生孤苦，对亲人多有珍惜，正因如此，如今知道真相才不知所措。
但人总归是要活下去的。
方小七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原本我是要杀了你的，在前一刻都还想杀了你，但是这一刻，我忽然不想杀了！”
盘从业手中的酒杯下意识的一晃：“为何？”
方小七仰头喝下一杯浊酒，笑道：“我听说南海的幽灵疆域有鲲鱼，其大无比；北疆的冰原之北有红龙，绵延千里，西蜀有十万大山，缥缈绝迹，东鲁的泰山之顶有天香一炉，缭绕不绝；这世间有万紫千红，百媚千娇，我想给你个机会，让你替你的孩子去看一看它们。”语毕站起身来，放下一袋银子挥手离去。
这便是她给自己的答案。
与其说她放过了盘从业，不如说，她放过了自己。
即便回忆已百孔千疮，她亦没想过向自己的亲爹举起屠刀。可是仇恨走不过去，她亦做不到释怀。由此看来，放棹江湖两两相望是最好的选择。
方小七从暗室出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时至五月，宁王府中的桃花开得再迟也已经凋零过去，经过小雨稀稀落落的洗礼，枯败的花蕊中冒出毛茸茸的果实，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被雨水打湿，弯弯曲曲的向另一处阁楼蜿蜒而去。
“娘娘，另外一名囚犯在那边，要过去看看吗？”楚离小心的为方小七撑着雨伞，柔声提醒。
方小七抬头，怔怔的看向楚离所指的方向，在那里有一个姑娘曾经在她耳边打着酒嗝说，本姑娘要喝天下最烈的酒，看最美的花，睡最强壮的男人，跳最妖娆的舞姿。如今隔着绵延的雨丝，隔着紧扣的门菲，她仿佛看见里边的姑娘在大漠的草原里跳舞的模样，那真是最美的样子。
可现在她已经不会跳舞了，即便跳舞，她的舞衣里也会藏着世间最锋利的刀。
“我不想见她！”
方小七闭上眼，一滴眼泪悄然滑落，“之前留着她，是觉得有许多话要问，但现在忽然间觉得，那些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了，楚离，找个时间把她处置了吧！”
纵使梦里血海深仇，梦外却还有太多牵挂无法割舍。
方小七转身的时候蓦然想起那一年白衣纨素即将皇陵守墓，方昭十里送别言我儿放心前去，为父定不会让你一辈子做个寡妇。虽是形格势禁，到底在荒芜的城墙里埋了一颗种子，名唤温情。
后来百官为难，他不远千里赶回来以雷霆手段昭告天下：吾儿正直韶华，再嫁守节皆是她的自由，除了我这个做爹的，任何人无权干涉！那时他来狱中接她，牵着她的手走过森森牢狱，走过十里长街，面对潜藏人流中晦暗不明的眼光，他冷笑：“方小七是老子的女儿，亲生的，谁伤他一根汗毛，老子屠他满门！”
虽是言语粗鄙，到底在心中种下另一颗种子，名曰“依靠”
她出狱后的第一个生辰，他亲手置满城烟火，当父女俩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绚烂烟花时，他抓着她的手开怀大笑：“女儿呀，老爹我终于不用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把自己女儿献出去了，哈哈哈，现在只有老子让别人献出宝贝女儿的份！”
虽是目无法纪，到底在心中留下一种可能，叫隐忍。
她记得每一年生日的烟火，记得每一次他为博她一笑付出的努力，记得无论她如何放肆他都只是拂袖而去的宽容，记得每一次闯祸都有他在背后的踏实，人人都知她天不怕地不怕，但谁又能说她不是仗势欺人？
“对不起，墨儿！原谅我的软弱和自私，可是，那是我的来处，我已经没有归处了，不能再连我的来处也弄丢了！就让这样的感觉长一点吧，再长一点……”
直到……我自己都骗不过自己。
……
下午骤雨初歇，百里沧浪派人过来邀方小七松风亭叙话，方小七自醒来后便已经有了离别的打算，自然也想找个时间道别，于是便在丑姨的陪同下一道去了。楚离则陪着小皇帝在室内练功，如今的小皇帝已经褪去了初时的厚重，露出少年人该有的棱角，身上的肥肉随着日复一日的辛苦打磨扑簌簌的掉下来，如今虽容貌不算上佳，但盘亮条顺的样子，看起来倒也赏心悦目。
还是同样的风景，同样的茶碗，同样的人，只是风雨前后心境已大不一样，方小七默默的喝着茶，整个人都缩在厚厚的貂绒披风里看着远处山水苍茫，一时只觉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呵呵，怎么？叫天雀儿一样的方小七，今儿个变成落水狗了？”百里沧浪轻笑，他倒是一点没变，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
方小七苦笑，蔫蔫的提不起劲来：“王爷取笑了，之前是小七年少无知，在王爷面前不知收敛，还请王爷见谅才是！””
“王爷？”百里沧浪挑眉，称呼上的客气代表了距离上的疏远，看来方小七这次受到的打击不小啊，当下收起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小七啊，不管怎样，本王是把你当做一个可爱的晚辈来疼的，能否告诉皇叔，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方小七闻言瞬间眼眶就红了，怔怔道：“之前，我原本答应君陌，在宫中陪伴他十年，待十年后他长大成人便去游历天下，可如今，这个承诺恐怕不能算数了，我……我想离开皇宫，就此隐逸江湖，浪迹天涯，再也不回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