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沧浪这些天都带着楚离在清扫望京城中的残余乱党,不管方小七身份如何,她都代表着皇家权威,此次方小七在望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百里沧浪身为这一带权利最大的王自然难辞其咎,况且远在京城的方昭知道爱女遇刺后也极为震怒,日前已派了管家闻人赋带着三千御林军进驻望京城,直将个巴掌大的望京围了个水泄不通。
快到第六日的时候,方小七终于醒过来了,但还是一副心死如灰的样子,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一开口只是要酒,不给也不闹,呆呆看着床顶,仿佛一个人彻彻底底的失了生机。
小皇帝虽然每天衣不解带的伺候着,但她不开口也没办法,谁都不知道她受了什么伤,谁都无法走进她心底。
照理说方小七遇到的刺杀比吃过的鱼还多,那夜的场景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却从来没有一次能让她如此失魂落魄。小皇帝每日絮絮叨叨的说,天南地北,海角天涯,街边故事,民俗俚语,嘴皮都磨破了,也不见她回应一个字。
闻人赋自然以娘家后人的身份带人气势汹汹的上门质问过,但百里沧浪也不是好惹的,方小七的门都还没有摸到便被堵了回去,如此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带人团团围着望京城只等方小七醒来。
到得第十日的时候,小皇帝终于撑不住了,抓着方小七大吼:“方小七,你是死了吗?死了便说一声,朕好把你风风光光埋了;如果没死……如果没死……你也好歹吱一声,让朕不要像个傻子一样,每天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抱着一个死人……死人……”
吼着吼着,嘴巴一瘪眼眶红了,“小七,对不起,所有的所有,我都向你说对不起……”过往种种,利用或者暗害,敲打或者压榨,方小七所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若非他将方小七推出去,方小七也不会日日活在刀光剑影里,更不会以一人之力独撑全天下人的指责。
小皇帝这一声对不起,包含了所有,该说对不起的,都说对不起。
“小七,你知道吗?御书房的木地板里边漏水了,好多的蟑螂每天爬来爬去的,那些蟑螂可聪明了,朕曾经和小海子一起打过,怎么都打不死它们……”话闸子一打开,停也停不下来,小皇帝眼泪吧嗒吧嗒倒豆子一样的掉着,“小七,朕也曾绝望过,命运有时对人不是绝对公平的,可是人活在这世上,总该有一些事情需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坚强的撑下去,寻常百姓为一日生计,柴米油盐,而你我生而尊贵,便注定要担常人所不能承担的风险,撑常人所不能撑的生死离别,小七,蝼蚁尚且偷生,可你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啊?凤凰涅槃,向死而生,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自己,为家人……或者……为我,再活一次吗?”
“吱!”
终于……
微弱的声音轻轻响起,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清晰可闻。
小皇帝一怔,来不及擦脸上的眼泪,低头道:“小七,是你的声音吗?你终于想起来回应朕了?”
“吱!”
又是一声细微的响动,胸口传来微弱的触感,一个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声音传出来:“皇上,我已经吱两声了,你要不放手,勒也被你勒死了!”
“小七……”小皇帝又哭又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也不管方小七如何了,一下子抱着方小七哭成个泪人,“你这个死蟑螂,终于活过来了,你再不说话,再不说话朕便叫人把你埋了……”
“皇上!”
方小七苦笑,反抱着小皇帝无声的安慰,谁知安慰着安慰着,眼泪亦流出来,将头埋在小皇帝肩膀上放声痛哭。
长久压抑的情绪一朝崩开,万千痛楚不请自来。原来回忆竟是那般苦的事情,苦到拼尽全力也挣扎不出连续不断的梦境。若早点知道往事这般不堪,她倒宁愿永远没有记忆啊,那样多好,最起码,如今的方昭看起来还是个慈父,这些年若没有这个慈父呵护着,她恐怕也早已去见了阎王。她跟方昭之间,又哪是一笔一划便扒拉得清楚的?
……
不管过去如何,人总是要向前看,因一个人无论如何痛苦,每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天亮之后,多日不见的楚离终于出现,这次回来主要是汇报方小七遇刺案的调查结果,跟方小七预料的差不多,不过都是文官集团煽风点火,江湖豪侠听风是雨,由此闹将出来的一场灾祸。至于盘从业和墨儿则被百里沧浪从望京大牢中提出来,如今单独关押在宁王府,只等方小七醒来后再行处置。
反正左右都是无事,方小七简单的吃了点清粥小菜便在楚离的陪同下取了宁王府暗室。
一路上方小七问起楚离皇上这段时间表现如何,楚离用简简单单的两个“刻苦”做了总结,言自别后,小皇帝便每天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不是修文习武,便是钻研兵法,或者亲自上门与世家鸿儒交流学问,跟之前混日子等死的模样判若两人。
“君陌,这是长大了呀!”
方小七苦笑,虽因之前小皇帝在酒中动手脚一事心有芥蒂,但她本身便不是个记仇的性子,也明白小皇帝身为君者自有立场,是以并未如何计较。
“嗯!”楚离点头,方小七接连两场生死劫,长大的不止是小皇帝,他和方小七在其中也各有所得,只不过因人而异,各人的感触罢了。
百里沧浪的暗室跟府衙大牢不同,除了布置简单空旷一点外,这就是个可供人住的一居室。方小七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盘从业正在吃肉喝酒。
吃的是大块牛肉,喝得是大碗浑酒,盘从业一边喝酒一边用竹筷有节奏的敲着酒桌,神情很是惬意。
方小七坐下来跟盘从业聊天,从边关冷月聊到烟雨江南,从海上明月聊到巴蜀绝道,聊得极是投缘,最后方小七问盘从业:“若我此次放过先生,先生可会收手放我一命?!”
盘从业答:“不会!”
方小七:“为何?”
盘从业苦笑:“我的孩子,一对龙凤胎,他们死的时候才八个月,他们来这人世一场,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看一眼花怎样开,听一听鸟儿怎样鸣,看一看这人世如何繁华。可惜,你们没给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