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宁王府,上百桃花争相开放,远远看去千山如黛十里堆霞,而在陡峭的山崖之侧歪颠颠长了棵千年古松,虬干髯枝亭亭如盖,粗大的枝干差不多要几人合抱才能围得起来。
巨松一侧便是悬崖,崖底一方平湖绵延百里波光粼粼,正是人间四月的好天气,湖中岸芷汀兰,浮光跃金,景色极是美妙。
“远有千山暮雪,近有十里桃花,借问神仙何处?湖上松里人家。妙哉,妙哉,也只有皇叔这等福泽深厚之人,才能于这怡人山水中,晓啖花间露,暮看云起时啊!”巨松上的悬挂树屋里,方小七眯眼喝着陈年古松茶,笑容沉醉,表情悠然。许是身在灵山秀水中,这话也多了几分飘然出尘的味道。
经过半个月的温泉洗礼,她的身子已日渐好转,而且因为体内两种内力同时淬炼身体的缘故,倒因祸得福的让她的内力增强了不少,如今虽然体内寒火两毒仍然交瘁,但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想必再过半个月身体便可恢复了。
“这古松茶味道如何?”百里沧浪微笑,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如墨长发用一根随意削就的木簪松松挽着,宽衣广袖,随性自然,此刻正握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松风明月陶壶,慢条斯理将茶水倒进方小七喝空的陶碗里。
“好,极好!”方小七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慢慢品尝而后点评道,“松针的香味与茶叶清香完美融合,入口微苦却苦而不涩,回味甘香却醇而不俗,茶香甘浓,松香清雅,于这灵山秀水间品尝,倒是相得益彰,极是应景的!”
“哦?!”百里沧浪抚须而笑,“姑娘只说应景,却没说好与不好,这么说,姑娘是不喜欢这茶?”
“喜欢呀!”方小七挑眉,“不过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叔喜欢,觉得应景,这便是最好的!况且世间大多东西的存在并不是以人的好恶为转移,我喜欢的,它可以存在,我不喜欢的,它也可以存在,这叫什么来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哈哈哈!”
“穿凿附会,强词夺理!”百里沧浪抬手一指点在方小七额头上,苦笑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这般解读的?怪不得我那侄儿的学问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想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被你带偏的!”
“皇叔此言差矣!”方小七蒙着脑袋狡辩:“要按皇叔说法,皇上经纶满腹,我跟着皇上那么久,学问应该有所长进才是,为何不进反退呀?由此可知,皇上这个‘朱’未必‘赤’,我这个‘墨’也未必黑,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谁都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本事!嘿嘿!”
“你……”
百里沧浪一时竟无话可说,自嘲道,“看来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是越发没用处了,连你这个小年轻的话都接不住,活该回去栽树种果子,指望儿孙来时还有个去处,这是不是也算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存在的意义?!”
“皇叔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方小七连忙换转话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盈盈笑道,“您对皇上的恩德,大家都记着呢。想当年皇叔出山,与乌太师和父亲一夜会谈而后奠定皇家在德韶王朝无比崇高的至尊地位,如此风采,可谓力挽狂澜于即倒,匡扶大厦于将倾。如果您都算没用的人,那这世间有谁是有用的?”
自她清醒至今,这位老王爷说话每每大有深意,但要仔细去追究,似乎又没什么毛病,当真深不可测。但无论如何,好听的话总是没有人会拒绝的,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方小七奔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暂时倒是凭着口齿伶俐赢得了不少好感。
“老了,老了,都老了!”百里沧浪摇头,平静的双眸少了片刻前的锋芒毕露,轻叹道,“我,老乌虫,方昭,泰安,我们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别看老乌虫和方昭如今在朝堂上折腾的欢,但总有一天,他们是要退出历史舞台的,到时候便是你们的天下了,小七,皇叔的话,你明白吗?”
方小七微微一怔,泰安是祠部尚书百里光明的字,百里光明,方昭,百里沧浪,乌崖子,他们都是同一时期的人,这好理解,但“退出历史舞台”一句就用的蹊跷了,方昭如今在朝中的权势可谓气势如虹,乌崖子虽在半月前的大案中棋差一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中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百里沧浪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他们一定会“退出历史舞台”?况且“你们”二字更是蹊跷,“你们”的意思,自是指她和小皇帝百里君陌,百里沧浪将她和小皇帝联系在一起,这是——
托孤?
“皇叔说笑了!”方小七强笑,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劝道,“圣人先导,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皇叔如今年方不惑,正是耳聪目明,大有可为之时,皇叔现在便说自己老了,不是让我们这些小的笑话么?!”
“大有可为?”百里沧浪自嘲一笑,深邃的目光看向远方姹紫嫣红,一丝深不见底的触痛一闪即逝:“犹记当年三月暮,英雄剑,美人痴,转眼白驹过隙,回首物是人非,这里也只有皇叔一个人了。小七啊,你的才华气度堪比男儿,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出山像个男人那般去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大事?”方小七苦笑,“我如今可是个失忆之人,连我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都没弄明白,何谈大事?况且,我只是个女人,文化人们管女人参政叫什么来着,牝鸡司晨,啧啧,太难听了!”
“谁说女人不能参政?”百里沧浪冷笑,“不过是些世俗偏见罢了,你才华横溢,神机妙算,一百个男人加起来也未必及得上你,何以自苦若此?”
“……”方小七沉默,一时不知道百里君陌此言何意,当下转移话题道,“皇叔,你为何突然会问我这般问题?”
“只是你最近总在我面前出现,让我常常忆起一个故人罢了。”百里沧浪失笑,“你可曾听说过在昆仑之上,归墟之渊,有一个传承几百年的神秘门派,叫‘天枢’?”
“天枢?”方小七脑袋“嗡”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逝,然而只是一瞬间,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消失了,当下本能的有些难受,怔怔道:“似乎有所耳闻,皇叔,这个‘天枢’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