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桃花,随风杳然而下,落入一池春水。少年衣袂翩翩,拨开花枝走来,轻轻道了一声,“等许久了吧?”
顾倾歌忽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纱幔,“怎会梦到他……”想清楚方才只是一场梦,脸上一红,不由懊恼。
听见动静,秋夕在外间问道,“主子起了吗?”
岁末天寒,夜里飘了薄薄一场雪,到巳时才停住,上京在渺渺茫茫中渐渐失去了颜色。参差的房屋交错,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各地张灯结彩迎新春。
佑安侯府坐落在上京最显要的地段,就如佑安侯在朝中地位一般。
佑安侯府,北院。
厅里摆着六个兽炉,婢女不时进来添炭。屋内暖如春,屋外却是冰雪天。苏氏同三小姐领着两个婢女进来,给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因病魇缠身,脸上极少有笑容。侯府浮沉数十载,人皆敬畏之。苏氏垂着头,不多话,只待老夫人提问。没多久,老夫人徐徐开口。声音不似寻常病重之人那般虚弱,不愧生自武将世家,苏氏心里想着。“天寒地冻,也没想传你过来,只不过三丫头开春就要出嫁了,诸多事宜且需安排。”
“让老夫人担忧了,华大夫说多走动些对怀胎也有好处的。”“下雪路滑,总要小心些。虽说我非重男轻女,但到底要为顾家添个男丁才行。”苏氏没接话,适时秋姑走进来,向老夫人行礼,“夫人和温氏在前院外头的廊下。”
老夫人皱眉,“还不进来?”“温氏僭越,想先夫人一步进来,两人谁也不让谁,在外头僵持着。”
“温氏可真越发能干了,”老夫人语气讥讽,“在我的北院,这又是摆给谁来看,以为自己又能掀起什么浪来。”
“也不是一回两回,夫人和温氏……奴婢这就去传两人进来。”秋姑行礼退出,片刻又进来,笑道,“到底是二小姐厉害。不知道二小姐来说了什么,夫人和温氏可算没事人一样,正往这儿来呢。”听着“二小姐”这几个字,老夫人面上才稍有些喜色,“还是二姐儿拿她们有办法。”苏氏余光扫向厅外,见众人浩浩荡荡进来,其中最显眼的女子气质如仙,华服明艳,端庄大方。
于门口通报后,丫鬟婆子皆留在门外,侯夫人江氏与温氏领着各自的女儿一同进屋请安。
“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又看了看,问道,“二姐儿哪去了?”正发问,顾倾歌端着药碗进来,“祖母,华大夫说这药得午饭前服下。”老夫人面色带笑,“我倒是忘了,还好二姐儿在。”顾倾歌递上药碗,对老夫人一群侍女详装打压:“你们天天伺候着祖母,连什么时候该吃药都不知道吗?”秋姑笑着一张脸,“哪能忘了老祖宗的身体呢?老祖宗可只吃您端来的药,甜着呢。”
那边一行人还未起身,老夫人继续同二小姐说着话。苏氏心中窃喜,还好自己来得早,老夫人这不就是明摆着打压她们吗。夫人江氏许是也知道老夫人对其不满,不敢出声。倒是温氏,十分不耐烦,却又对老夫人心生畏惧,只能憋着一口气。
老夫人在顾倾歌服侍下喝了药,才看向几人:“入座吧。”
各自在矮几后落座。
“江氏打理府中之事,尽心尽力,未有纰漏,”老夫人看向江氏,“今年的寿宴就交给江氏操持。”老夫人的寿宴素来十年才办一次,而十年前因病重未得办宴,今年想必免不了一场大办。“老夫人,依妾身看,今年若要举办盛宴,江氏一人可忙活不过来,不如再挑个人,同江氏分担。”温氏说道。
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我正有此意。”温氏嘴角上扬,想着自己可以凭借这次办寿宴的机会好好打压一下江婉欣,还可以在老夫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处事能力。
“苏氏如今有身孕,累不得。大丫头和三丫头又都是许了嫁的,备婚要紧。”老夫人又看了两眼四小姐和五小姐,“小四和小五年纪小,更不用说了。”
温氏神气起来,这除了她还有谁能胜任,老夫人硬是要铺这么长的垫。
“温氏……”老夫人顿了顿,喝了口茶,“伺候着侯爷是最要紧的事情,不必管这些了。如此一来,就由二姐儿帮衬着江氏吧。”
老夫人放下茶盏,看向顾倾歌:“交给你,我也放心。”顾倾歌回以一笑:“是,祖母。”温氏嘴角上扬的弧度僵住,但到底是出自大家氏族的女子,咬着一口银牙将不满忍了回去。江氏向顾倾歌微微一笑,有二小姐在,她也安心许多。
“说到婚嫁,”老夫人又对顾倾歌道,“你四妹五妹年岁也快及十五,可以许配人家了。趁着此次寿宴,你也帮着江氏物色物色,是与侯府结亲,必不能大意。”顾倾歌连连应是。最为活泼的五小姐顾如竹立马道,“祖母,孙女可不急着许配人家,您怎么不给二姐姐许配人家!”江氏本想制止顾如竹出声但想了想又算了,她也想知道为何二小姐都十八了还未定亲。
只有苏氏想的通透,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肚子,如果她生的又是个女儿,老夫人必定是要把二小姐留在侯府招婿吧。毕竟,二小姐母亲乃郡主,皇族人,她们官宦人家出身到底比不得,连着自己所生女儿也是只能盼着嫁个好郎君,更别想留在侯府内。
“你只管嫁你的,管你二姐姐作甚?”老夫人脸色一冷,顾如竹霎时不敢出声。
顾倾歌面上总是挂着微笑,仿佛春风般温暖。提到这个话题,她不禁有些疑惑,大姐姐今年都二十了,为何还不谈及何时成亲,莫不是其中有些什么内情是她不知道的。四小姐顾如悠看着二姐姐,发现二姐姐一直看着大姐姐顾如初,她转念一想,便道,“五妹你说二姐姐作甚,大姐姐不也还没成亲。”
顾如初秀眉一蹙,这妮子怎么又呛她,自四妹妹懂事来就一直和自己不对盘。温氏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未敢在老夫人前发话。
顾倾歌笑道,“大姐姐定的是皇亲,日后是做王妃的,岂能容我们议论?”
“是。”顾如悠见顾倾歌为顾如初说话,心里不是滋味。且清高孤傲顾如初,根本不理会这两人。
“如意的婚事在开春,正是苏氏显怀的时候,到时候少不了江氏劳累。”老夫人看向三小姐,沉默寡言如斯。
“应该的。”江氏浅浅一笑。
“二姐儿仍是闺中女儿,此等事宜不由她做,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便来问我。”老夫人如此说,苏氏立马谢恩,“老夫人亲自过问是如意的福分。”但她也知道,老夫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二小姐日日在跟前伺候,到时候还得是同二小姐商量。
在这府中,二小姐就代表着老夫人。
“诸事就如此决定,都各自回去,大雪路滑,苏氏少些走动,好好养胎。”老夫人摆了摆手,众人皆起身告退。“二姐儿留一下。”老夫人抬眸又看了一眼顾倾歌,顾倾歌乖巧地应下,便走到老夫人身边。
刚出北院,温氏挡在江氏面前,开口道:“你胆子但是长了不少啊。”侯夫人江婉欣出身八品县丞人家,温氏温嫱乃是尚书令温商的嫡女,两人身份悬殊,温嫱从不将江婉欣放在眼里。
方才进院的时候,温嫱打算先一步进去,不成想江婉欣竟然不让,要不是进的是北院,她一定要让江婉欣知道不顺从她的意思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四小姐顾如悠和五小姐顾如竹不过十四十五岁,却也知道在府中温氏一直想尽办法打压母亲,连着她们也不好过。“温姐姐可有事?若没有的话我便去安排老夫人的寿宴了。”江婉欣一直容忍,就因为出身不高,她没有一个好的娘家撑腰。
温嫱不屑地看着她,“别以为有老夫人撑腰就可以胡来,寿宴的事宜你拿不定主意的,也别劳烦二姐儿,拿给我就行。”江婉欣点点头,“劳烦温姐姐关心,老夫人亲自交代的事,不敢麻烦温姐姐。”温嫱眼睛一眯,“你出身低,这些个寿宴怕是不懂怎么做,我好心帮你,你不领情?”江婉欣没敢拒绝,也没答应,袖中的手紧了紧,松开,“是,多谢温姐姐。那我便先去忙了。”
江婉欣示弱,温嫱更不把她当回事,挥了挥,“去吧。”顾如竹忍着一口气没敢发出来,顾如悠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待这些人走后,清冷如莲的顾如初看着温嫱,“我们回去吧。”温嫱却摇了摇头,“等等,在这儿等着你二妹,我找她问问。”顾如初知道娘亲想要问什么,她冷哼一声,“我说了多少遍不要找她,我跟她素来不和,她那副只会讨好人的嘴脸真够让人厌烦。”温嫱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二妹深得侯爷和老夫人宠爱,为人心思缜密。你的性子我了解,你斗不过她。不如早点和她解怨,以后还可以让她多走动一下替你在宫中贵人那里打点一二。”
“娘,你刚才对付江婉欣可不是这样的。”顾如初有些许不悦。温嫱松开她的手,“呵,你以为我又是心甘情愿去找顾倾歌?可是如今这侯府里,事事都由顾倾歌揽着,老夫人不放心江氏却放心她一个十八岁的未出阁闺女。能有这般手段,便不是你我能对付的人。她亲生娘是皇家的郡主,尽管她娘没了,宫里的贵人现在还挂念着她。明白吗?你这性子以后当了王妃,不知道还会怎么得罪宫中贵人。回去我让嬷嬷好好教教你。”
顾如初捏了捏袖子,冷哼一声,“要等你自己等,我先回去了。”
看着顾如初离开,温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又让丫鬟婆子去守着几个路口,莫让别的下人过来听了墙角,交代完回过头瞧见顾倾歌带着两个丫鬟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