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均在宫门外守到了日头将中,久久不见魏王出来,心里比太阳烤着还焦急,连肚子也跟着叫出了声。
以往他们也这样偷偷来过,从不进去,就隔着高墙往前看。
远远地能望见凤栖宫的青瓦,中正殿上头的飞龙和东宫漆红的阁楼。
魏王总是能看到晃神,带着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回去。
竹均觉得那时候的魏王像极了幼时的自己,一个因为家乡逢灾而被卖入奴籍活命的孩子。
他搞不懂为什么偌大个皇宫容得下陛下,皇后,太子甚至是众妃与万千宫人,却唯独容不下个魏王。
远离家人,魏王府再巍峨奢华,他明明也是不快活的。
“王爷!”
守门的两个大老粗惊飞了停在宫墙上的小雀。
竹均闻言一跃下车,一手牵着枣红色的大马,一手快活地朝来人扬着马鞭,叫着,“爷!这儿!”
洛槐摇着扇,悠悠闲闲地走过来,一身风骚的绣金红裳特别引人瞩目。
他上了马车却不进去,同竹均一起坐在前面,荡着双脚思索一镇,忽将手里的扇子一甩一握合拢来,指向东市街。
西市醉罗裳,东市汇八方,宣城最大的两个销金窟,正巧都是洛槐爱去的地方。
竹均面露难色,好歹魏王也有了一房家室,还老往酒肆赌坊随意的跑似乎不大体面,王妃嘴上不说心里定也不会乐意。
“爷,这都正午了就别去汇八方了,还是回府吧……”他委屈巴巴地看着洛槐,嘟囔着开口,“饭都还没吃呢……”
“你个臭小子!爷还能短你吃喝?”洛槐佯装恼怒,扬起扇子就往他头上招呼一下,掀起车帘钻进去,临了又探出头来,“待会儿先去芙蓉楼买两屉蟹酥小笼,你一份,爷一份,行吧?”
想到那酥香鲜嫩的蟹酥小笼,竹均胃里的馋虫都要被诱出来了,立时就把府中的新王妃抛在了脑后,连连点头,“行行行!”
“出息!”
洛槐笑骂一声,飞快地用扇骨又在他头顶敲了下,便放下帘坐回了里面。
竹均是个俗人,穷人咽糠,富人吃米,他觉得能吃上十两银子一屉的蟹酥小笼就是很了不起。
“就出息!”他悄咪咪地对抗主子的淫威,满面春风地驾起车来。
王都人背地里都管魏王爷出行叫“财神来”,在平坦的街道上咕噜噜滚过的车轮留下的似乎都不是车辙,而是金子铺的小道。
大婚后的魏王爷来街上逛依旧保持着这种天下无双的阔气。
少年驾的马车招摇过市,晌午时停在了芙蓉楼下,掌柜的亲自提着食盒送到门口,送走了财神爷喜上眉梢。
大堂里夹着几钱一盘的酥油花生下酒吃的老食客玩笑道,“荣老板今日又用什么好东西供奉财神呢?”
荣老板连连摆手,面上却是藏不住的春光灿烂,颇有强作低调的意味,“小店简陋,哪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主顾们照顾荣某。”
客套话说罢又忍不住显摆起来,从袖中伸出四根肥短的手指,表情夸张,“三笼蟹酥小笼,一钱新茶尖儿,四十两纹银。”
“哟!王爷果然阔绰,老板好福气!”
老板一番话赢了个满堂彩,四十两纹银对芙蓉楼这种大酒楼来说都是笔大收入,在座大堂的各位自然也是如此想,即便是楼上雅间里的公子老爷也没有馋了就随手扔这许多银子祭五脏庙的阔气。
再说财神爷的座驾刚出芙蓉楼就直奔汇八方,一直到日头偏西才又慢悠悠地开回王府。
其中花销外人没处问,但都知道,那地方有许姑娘坐镇,没个百八十两的坐不热凳子就得灰溜溜地出来。
“吁!”竹均停下马车,却不见守门的小子来牵马,只有家兵雕塑样的在门口守着。
“思安!墨闻!乔叔!”竹均叫了两声,平日他们早该在此侯着了,此时却迟迟不见回应,疑惑道,“人呢?”
“怎么了?”
洛槐从车里出来,见没人过来就欲自己往下跳。
可是洛槐从小就是身娇肉贵的,出门连路都少有走,比闺房里的女子更甚,这要个距离铁定能摔他个狗吃屎。
竹均知道自己的主子一向头脑清晰,就是有时候对自己的认识极不清醒,喜欢做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来挑战自我。
他生怕把洛槐给摔了,连忙自己跳下去摆好马凳,凑上前去欲搀扶他下车,解释道,“乔叔他们今日都不在,煞是奇怪。”
洛槐潇洒地把扇一开,隔在了他伸过来的手前边,自己走下去,将步子踏得雷响,“有何大惊小怪的,许是有事绊住了。”
话里不说,但洛槐的确被竹均鞍前马后如照顾个美娇娘的行为给伤到了,一颗男人的自尊心千窟万洞的,再搅上一把就能当饺子馅儿。
不过宣城贵胄子弟皆以清瘦为美,追求的就是一种仙气飘飘的超然姿态,虽说常有人说他媚如女子,但要他像白尘那样练得给身上贴一圈肌肉洛槐也是抗拒的。
不过云家丫头看起来倒是挺喜欢白尘那样的男子。
一时间,洛槐的心在男子气概和俊秀面容之间摇摆不定,像是两截相互较力的绳,最后挽出个死结来。
思及此处,洛槐突然看竹均也不大顺眼,挥挥手打发他道:“把马牵回去。”
竹均领命却不去牵马,猴一样地钻进马车里,拎出个芙蓉楼的食盒塞到洛槐手里,笑得鬼灵精,“爷可别把这个忘了。”
言罢,他拉着马踢踏踢踏地去了马厩,留洛槐一人拎着个精致的食盒呆愣在原地。
他这王爷如今已全然没了威信?
竟沦落到了自己提东西的境地!
洛槐虽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是像娇滴滴的女孩那样娇养起来的,不同的是,少女们被关在闺房里,他被关在宫里,少女们故作娇弱来撒娇卖乖,他却是总强做一副潇洒风流的少年模样,不自觉地在举止中流露出一两分娇弱来。
要说迷人,怕许多公子哥儿会更喜欢洛槐这样浑然天成的。
洛槐提着食盒在前厅逛了一圈,不见一个人影,恼得他一直用扇子敲着胸膛,有一种有人背着他把王府给卖了的错觉。
当然,他魏王的宅邸暂时还是没有人敢动的,像是印证一般,被怀疑已被遣散的小丫鬟从后院来了几个,颇为规矩地行礼。
洛槐忙叫住住其中一个,问倒,“人都哪儿去了?”
“回王爷,全被王妃娘娘叫去了卿华阁。”
也是,现在王府还有个新主子,洛槐明白过来,挎起食盒大步朝后院去了。
一路寂静。
没有人前呼后拥的日子,让他觉得自己的确像是被夺了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