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下目光想了一会儿,问:“那你觉得,他在矛盾些什么?”
“艾奇与帕尔尼亚怀着相同的仇恨生存,在他用尽手段害死昔日一起长大并肩沙场的战友,把自己变成自己的仇人之后,你认为他会动摇吗?”
“照你这么说,他好像已经动摇了。”
“没错。我记得四年前你得到的许多消息里,有一条就是关于艾奇的。消息称艾奇想要退伍,但是帕尔尼亚不同意,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但也有可能有后续,只不过我们不知道。”
琪珞的目光深邃了起来。显然,帕尔尼亚用某种手段留住了艾奇。但是艾奇却仍然处于矛盾的状态,也就是说,帕尔尼亚的那种手段,是艾奇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
“所以呢?”他问。
“既然连我们都能察觉出艾奇的异样,更何况艾迪?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艾迪的做法是不会与常人类似的。我不是艾迪,所以也体会不到他的想法。不过看起来,艾迪似乎并没有针对艾奇的这种‘矛盾’采取什么措施。”
“哦,你是这样想的吗?”岚霜有些讶异地笑笑,“要我是艾迪,我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不让艾奇转向守护骑士?”
“呵,他会么。”琪珞嘲讽一笑。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万一,艾奇真的会转向守护骑士呢?
并不是没可能。艾奇要是恨那些害死当年南境二十万骑士的人,也一定恨逼着他自己害死璃潇和殊钺的人。前者的恨,说不定还没有后者的恨深,他又怎么不可能想背叛帕尔尼亚?
如果艾奇能转而帮助守护骑士,那么……
“那你说呢?”他看向岚霜,“如果真的要策反艾奇,艾迪会怎么做?”
“找到帕尔尼亚威胁艾奇留在皇家骑士团的理由。”
“我还是觉得,艾奇不可能回去。”他摇了摇头,“艾奇在皇家骑士团的影响力甚至比帕尔尼亚都要大,要是他真的想背叛帕尔尼亚,他早就这么做了。就算艾迪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都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艾奇也很难回心转意。”
“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岚霜辩论,“我敢打赌,艾迪已经在行动了。要不然,你怎么可能没有接到暗杀艾奇的命令?”
“我为什么要暗杀艾奇?”
“他那么一个危险的人,守护骑士团怎么可能让他活这么久?”
他闻言一惊。是啊,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任务。
暗杀任务从来都是璃辰交给他的。几年前璃辰也曾试图策划让他暗杀帕尔尼亚,虽然只是探一次水,并没有真正行动。但是艾奇……
“可我不觉得璃辰会同意艾迪那么做。万一失败了呢?”他皱眉。
“你也说了,艾迪的做法是不会与常人类似的。要我说,璃辰根本劝不住他。”
“不会的,不会的。”他按住了太阳穴,“因为璃辰才是守护骑士团的真正掌控者。”
岚霜的神色变了变:“你说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解释,接着说道:“璃辰的血比艾迪冷太多,就算艾迪执意策反艾奇,璃辰也一定会采取相应措施,在艾迪失败的时候杀掉艾奇。”
岚霜用手扶了扶额头:“其实我觉得,如果没有像你这样强大的异能和异灵,很少人能对皇家骑士团的副团长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他又一次落下了目光。岚霜说的没错,可如果没有任何暗杀艾奇的命令,难道,璃辰会亲自杀了艾奇吗?
可是按能力看,璃辰并不擅长打斗,别说战胜了,最多也只能与艾奇打成平手。
“那就真的很难说了。”他的眉眼之间笼罩着一层阴云。
“照你说的,璃辰不会同意艾迪策反艾奇,那么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分歧了。”岚霜认真地看向他,“你快想想,除了这第四个阵营,还有什么事情是出乎你意料的?”一件事情说不通,通常是因为忽略了其他事件。
他回忆着,之前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别的事情……其实有很多。但最出乎意料的,大概就是……”
他回忆着,一切都渐渐在他的脑海里都变得清晰:东译的回归,艾迪的离开,留在特粼的两千骑兵,公主离城……所有计划之外的事情似乎全都串联了起来,让他几乎看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那是冰焰不曾带给他的消息。谁又会活着,谁又会牺牲?——他几乎能看得见机关算尽后的鲜血淋漓。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剧烈咳嗽,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嘴。岚霜立即扶住他轻抚他的背。胸腔里一阵剧痛过后,他觉得鼻腔里都是血腥味。他垂下手,费力地喘气着,不用看都知道手心都是血。
“今天就到这儿吧,以后再谈。”岚霜用纱布轻轻擦干净了他嘴角和手掌上咳出来的血,然后站了起来,“你好好休息,别多想了。”
“好人也不帮忙帮到底?”他摸了摸鼻梁上只修复了一半的假面,嘴角扬起。
“嘁。”岚霜冷哼了一声,“我怕有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去跟人家打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微笑地看着他,左侧的脸颊没有面具的遮盖,眉眼说不出的好看。岚霜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走向了出口。
他望着岚霜背影消失的地方,嘴角的笑容逐渐苦涩了起来。
从什么时候起,事情的发展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
门上的大片血迹已经干涸成了褐色。他听不到房间里有任何动静,或许伊雪睡着了,又或许她清醒着,听到了门外的全部对话。他知道是后者,但更希望是前者。
他将手放在胸口,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可也没有怎么愈合。闭上眼,能感受到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提醒他还活着。
还活着。
几片黑白花瓣在他掌中凝聚成一块赤色的魂之珀,鲜艳似血。他久久的凝视着它,火一样的红色在他冰蓝如水晶般的瞳仁里划出了一道暗痕,烙印在他灵魂里的,却是一个大写的牺牲。从前世到今生,从小到大,他从未脱离过这个词。看着别人为别人牺牲,亲人为自己牺牲,他知道,这也会是他的归宿。一直以来,他都以近乎残酷的冷静注视着眼前的牺牲,甚至把牺牲当作了一种理所当然。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还是说,只是为了赎罪?毕竟手上已经沾了太多鲜血,他也迟早会成为别人手上的血。
垂下了手,手中的魂之珀幻化成了一阵红色的火红金色的光雾,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不再有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