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律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按理说这八皇子为沈昭仪所生,虽是继承了那股子浑然天成的沉稳气息,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变脸变得简直比翻书还快。
这下子闹得她也没心情去太后那了,干脆转去沈昭仪处。
宫苑里几个婢子正在扫地浇花,一派清和之景,倒也闲雅。有小厮进去通报后,清律便进屋去了。
沈昭仪正绣着扇子,桌上置了个紫铜小香炉,里面不知燃着什么香,一股淡烟缥缈而上。
“参见昭仪。”清律躬了躬身,嘴边噙着笑,看起来好不清丽。沈昭仪冲她揽揽手,也没那些个礼数的拘谨,将绷布拿给她看:“快坐,你且看看这绣样如何?”
清律坐到另一边的位子上,就着她的手将她绣样打量一番,有点含蓄地摆摆手:“这莲和藕倒是逼真,那干茎似乎真在摇曳似的。不过律儿到底不动女红,是在给不出像样的评价。”
沈昭仪轻叹口气,收回手,命人上茶:“公主生性活劣,自然是好的。不过这女子、尤其是皇室女子,哪能一点绣工都不会?若是以后想学,我第一个愿做你的老师。”
“那律儿就先谢谢昭仪了。”她就势作了个揖,惹得对方掩口直笑。
“你今日可稀罕,怎的有时间来我这院子?”沈昭仪收起绣样,同时有婢女送上几盘小糕点,宫裙像云似的飘荡。清律收回目光,嗔道:“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抽出时间来看您了吗。”
自从寿宴事件后,清律知晓沈昭仪一直帮忙斡旋她与皇帝的关系,调和父女间的不理解和矛盾,这或许也是皇帝始终宽容她的原因,也间接揭露了某些人在皇帝那也不少说自己的坏话。
为了表达感谢,她几次登门拜谒,如此往来,两人关系相比以前倒是亲近了不少。
“过去先皇后还在的时候,你脾气秉性就差,觉得宫里面的人都很伪善,对权贵吐露谀词,面上带着笑,心里面却藏满了刀,谁也不愿意来往。先皇后每日要治理后宫,无暇管顾你,白天便打算将你托给与她交好的我照顾。结果呢,来的路上你逃下轿,藏进后花园的山石洞里不肯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你带到我这,你摔瓶子砸碗,嗷嗷大哭,后来还是派人去交了皇后亲自把你接回去,这事才算完结。”
清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是吗,我以前还干过这般调皮捣蛋的事?”
沈昭仪为人虽然谅直慈和,但总归是个女辈,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清律儿时的事情,搞得她一张白面皮红透了。
“孩子,你被上天眷顾、命不该绝,别看现在磕磕绊绊,以后就有得福气享了。”说着,沈昭仪脸色愀然,叹道,“只可惜,现如今你亲娘不在身边,皇帝虽然宠爱,可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事务烦琐至极、多如牛毛,不可能事事心细。我还是那句话,你一定要万般小心,便是皇上,也不能一辈子护你周全。”
清律郑重地点点头:“是,律儿记下了,多谢您的提点。”
“我们深宫中的女子,就如那雨中浮萍,谁起谁落都是一瞬的事,说不清道不明白。”沈昭仪仰头看了看窗外,那窗格精美别致,却又宛如铁笼,将所有人关在这王城之中,“若有来生,真愿做普通人家的孩子,自由自在,不被束缚。”
“您现在,就那么不快乐吗?”
她不是不理解,女人一辈子做着男人的附庸,被禁锢在牢笼中,一言一行方方面面都有眼睛时刻盯着,即便心里苦得要命,脸上还得挂着笑。但她现在毕竟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妃子,抓紧机会,再得那么一胎两胎,最起码往后的日子就有得依靠、有得盼头了。
如此,为何眼里还会露出那么寂寥的颜色呢?
沈昭仪只喟然摇头:“清律,你或许还不懂,伴君如伴虎。只愿你以后能够活得比我快乐。”
屋内一时间沉默无言,忽然,门被人打开了,哒哒哒走进来一个少年,面庞白俊,一身直挺的青衫上绣着孔雀丝的竹纹,在阳光下隐隐犯彩,青翠欲滴。
清律一抬头,来人和她均是一愣。这不正是之前那个在花园里发癫的八皇子吗,原来他竟然是沈昭仪的儿子?竟从未听她说起过。不过仔细一看,两人的五官倒是酷肖,尤其是那双眼睛,眼角都向上微挑,可却就是感觉不到凌厉。
沈昭仪见两人神色异样,便出声打破:“琛儿,你怎得这么早就回来了?功课都读完了?对了,还不快拜见你皇姐,傻愣着作甚,进门一句话也不说,哪成样子!”
她话音未落,宋琛连忙反应过来,向她弯身作福,清律连忙起身扶他,却见他面色已恢复冷漠。
座上母妃又伸出一只手:“你的习作呢?拿来给我看看。”
“儿子还……还没写完。”宋琛立在内门口,微垂着脑袋。他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身段却已经不矮,头直戳戳地抵向门栏,差点要挨到。
“没写完怎么就回来了?先生允你走了?”
“娘娘,我方才刚和八皇子在花园中碰过面,今日课结得早,亲眼看见师父放课离去的。”她悄悄冲宋琛眨了眨眼,对方却低着头没看她。
沈昭仪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到清律身上:“让你见笑了,这孩子比较内敛,不喜说话。”
“无妨。”她赶忙摆手,心里面却疑惑,她这半天可是见到这小子三幅面孔了,要么呆呆傻傻像个小老头,要么暴跳如雷,要么像这般沉默寡言。这到底演得哪出?
她越发觉得怪异,又和沈昭仪聊了几句便起身要告辞:“今日耽搁您挺久了,律儿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您。”
“哎,清律,你稍等片刻,这马上就要到用午膳的时候了,若不嫌弃,就留下一起吃吧。”
“不了娘娘,我院里一上午没人管教,还得回去看看,省得有人偷懒耍滑。”
“好吧。”
沈昭仪也没再坚持,刚想起身将她送出去,就听宋琛道:“母妃,您且歇着,儿子去送皇姐吧。”说着,他也没等两人反应,便伸出一只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清律也没法拒绝,跟沈昭仪招呼了一声便离开了。
两人走到苑外,清律刚要和他告别,宋琛便抬头看向她,眼里的冷意毫不加掩饰:“七姐,今日花园之事,还望您对母妃保密,日后都不要提起。”
清律愣了一下,也理解他对自己的戒心,便点点头:“我答应你。今日事我将全权忘却,绝不提起。”
宋琛嘴角勾起丝冷笑,转过身,阍闼就在眼前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