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走了,夏天来了,关于李来法的笑话盈盈儿从雨帘里钻出来,顺着山道一路风景出山了。山外大河流淌,阳光灿烂,笑话讲着传着就当真了。是真实!有外村的人就想来试试。全因了乡村没有一个正南把北的看病医生,出了个李来法就等于是出了个救命主。
最初给人看病的时候,李来法还拿捏不准,仅仅是试试人们相信他多少。
他立在窑门前,忘情地看着来人。
来人说:“听说你弄下事了,急病乱投,来问个病。”
李来法脸上一下子浮起了温煦和沉醉的神色。开始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人像沙子似的,什么也不惊动地退回窑内。窑掌的条几上有香炉,他点了三根香,起身后坐到炕上,坐上去的时候,胯骨头发出要散架儿的声响。
李来法说:“谁出毛病了?”
来人说:“闺女。烧,头上着了火一样。干烧,没汗。”
李来法说:“哪日显了毛病?”
来人说:“七月十八。”
李来法说:“老葱根,干姜,熬出味后,要她喝。你来时拿了啥?”
来人说:“走的急,啥也没有拿。”
李来法说:“不拿东西,我拿啥给你回药?下次来蒸几个馍,又不是我吃,哝,是给神吃。”
说归说,跳下炕,从火台上顺手拿起一个玉米窝头,掰下一小块在手中捏了捏,吹了口气,念了一段什么,走到窑掌,从香炉里捏了一星香灰,不防备的跺了一下脚,跺得四面掉土,最后要来人拿走。说:“回去分三天吃,嚼烂吃下肚,喝老葱根,干姜水,不抬头的一直喝。三日后见轻。”
李来法不说好,只说见轻。
送走来人,李来法想说话,掏心窝的话,不知道该说个谁听。窑掌深重的背影和窑外明丽的阳光,是他内心的反差。
李来法在窑对面的厕所里解手,挽裤带的时候看自己的老窑,窑的风景还没有厕所好看,厕所的石头墙上次第开出南瓜花、葫芦花、丝瓜花,黄一片花,白一片花,红一片花,逗引得蜜蜂苍蝇嗡嗡嗡乱飞。李来法想哭,咸泪霎时涌出了眼眶,心房在急速地搏动,他等待来人。空空的山神凹羊肠小道上,鬼影子都没有。
他的娘端着一碗稀饭放到窑窗上,碗里冒着热气,他的娘说:“喝饭啊,来法。”
李来法很动情地白了他的娘一眼,嘴里像塞了棉花一样,喝不进那稀饭,他要吃馍。那一碗不是馍的稀饭,令李来法涨红了脸。他的脖子拧着,舌头翻卷着,他决定做出一件让山神凹人惊异的事情来。对已经存在的事情,一切,他认为都还不够。来法大笑了一声,整个人昏黑不知。他的娘跳着脚喊了一声:“来人啊,我的来法怕是抽疯了!”来法不是抽,是疯了。
来法说:“娘,我在磨神。”
由他的娘口里的话传给山神凹人听。神跟了他,神得有一个考验他的时间段,他做了神的替身,现实世界来法便糊涂了。
这句话之后,来法不说话了,不说话的他要山神凹人悟。
在人世间的舞台上,来法需要表演了,他是舞台上的道具。接下来来法开始昏睡,昏睡是对知觉的背叛,来法有知觉。他的知觉来自神的指引,他在知觉里体验实现目标的快感。
一个月后,他醒了,和好人或曾经的来法一样。没有人能够知道来法昏睡的秘密,这样,他向前迈出的那两只荒唐的脚,再一次赢取了山神凹人对他的肯定。
山神凹出人物了。这样呢,他的窑洞里的米面白馍就多了起来。穷人得了病和天王老子硬抗,抗不过也不舍得到药铺买药,蒸一笼白馍找顶了神的人看,李来法的生意从小处见大,一下旺了起来。他盘腿坐在炕上,精细如柴,睁大了眼睛看来人,同时展开的还有耳朵和鼻子的神经末梢。他把来人带来的白馍用手揪下一小块,吹下几口仙气,嘟囔了几句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要来人带回去。来人悻悻的,在什么也没有听到和看到的情况下,拿了自己送去的八个大白馍中的拇指大一小块走了。就这一简单的反复过程,来法窑洞里的白馍就如小山包一样的堆了起来。李来法决定要用这白馍挖三眼窑洞,窑脸用砖挂脸,这是富裕人家的气派。
他娘乐得说,这样好,不然白馍馍因天热就要长绿毛了。